學達書庫 > 影視文學 > 我們無處安放的青春 | 上頁 下頁 |
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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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周蒙的意思他們去了在本城新開的一個美式快餐廳。 她只吃薯條和香草霜淇淋,喝紅茶不喝可樂,嫌甜,而且振振有辭:「我要減肥,必須扣著吃。」 「可你不胖啊。」李然目測她細得只一拃的柳條腰,以前怎麼沒注意,也許是穿長裙才特別顯腰身,順便提一句,她今天穿這麼一條裙子簡直是存心誘惑他嘛。 灌下一大口冰可樂,李然接著說下去:「事實是偏瘦,女孩子胖點兒才好看。」 「我胖過,像噩夢,一點兒不好看。」 濛濛不胖,但臉上也顯不出帶有靈魂氣息的那種瘦,李然已經拍過不下兩百個女孩了,多少有點兒心得:「想不想聽聽專業人士的意見?」他托起她的小下巴,「有一種臉,最不好拍也最不上像,我們叫它baby-fat——嬰兒肥。」 「哎,我就最不愛照相,照出來總是顯胖,」周蒙直點頭。 李然捏捏她光滑幼嫩的臉蛋:「我給你拍,准把你給拍瘦了。」 她揚揚下巴,一臉不以為然的神情。 從快餐廳出來他們去了文化宮,這裡的錄影投影常放國外得獎的新片。周蒙如數家珍行情熟透:《情人》由法國女作家杜拉絲同名小說改編,男主角是香港影星梁家輝,女主角是個初上銀幕的十六歲少女,非常美麗。李然只知道這是一部有大量性愛鏡頭的電影,張訊看過,還是跟李越一塊去看的。看後張訊幾乎悔得吐血,考慮到他一個二十八歲高齡處男和沒有性關係,甚至,很可能,還沒有吻過女朋友,看這麼一部腐化的電影,是夠坐立不安的。李越的評論含蓄簡潔得像社論,她說,拍得很優美。偏偏今天濛濛的論調有異曲同工之妙,她介紹說這部影片拍得很藝術。李然還真怕她不懂事鬧著要看這部拍得很優美的藝術片,他可不想兩個人坐在那兒,他一個人想入非非。 幸虧濛濛最後選的是《沉默的羔羊》。 李然記得一個哥們兒曾諄諄教導過:請女孩子看電影,一定要看恐怖電影才能獲得超值享受。《沉默的羔羊》是一部懸念片,不算恐怖,但也足夠令濛濛這種小女孩一驚一炸的,嚇得往他懷裡靠。今天她沒那麼敏感了,劇情分散了她的注意力。李然不準備乘人之危,不過濛濛的細腰可比她的眼睛更具殺傷力,她的骨骼一定特別細小,李然立刻決定今晚帶她去跳舞,而且要跳慢三。 看電影是周蒙的最大愛好之一,她小時候每看完一部電影就釘著大人問:「然後呢?然後呢?……」都沒有然後,他們只跟她共度這華美的兩三個小時,然後,謝幕而去。可是,然後呢?電影散場,李然用手熨著她噴紅的臉頰:「這麼燙?」 「看得太專心了,結尾真棒。」她早已不再問然後,生活中已有太多的然後:一個美麗的少女,然後——她嫁人了。有情人終成眷屬,然後——白首,相對,默然,如果,他們還沒有離婚的話。「怎麼了?驚嚇過度?」她看起來鬱鬱寡歡。 「才沒呢,相信嗎?我是個憂鬱的女孩。」 「不,你活潑可愛,怎麼會憂鬱?」 「因為年少不得志啊,容易來得憂鬱。」 她神情是那麼認真,李然不好意思笑出來,女孩子只要美麗,就足夠得志了。「我從小有兩個好朋友,一個考取了中國科大少年班,另一個十七歲就在《收穫》上發表小說,保送上的復旦。」 「可是她們不漂亮,你漂亮。」 「你怎麼知道?」周蒙不免沾沾自喜,心裡很想再聽一遍好話,「你真的覺得我漂亮?」 「比漂亮還多,你長得很甜,你可愛。」李然把她拉向自己,「你是我見過的最可愛的女孩。」他凝視她的目光啊,此去經年,依然隔著歲月與塵埃,停留在六月陽光燦爛的一個下午。兩個人站在街頭,像是兩棵開花的樹。 「去哪兒?我有點兒累了。」 「陪我回趟報社,看看我剛在山區拍的那些照片。晚上我們去『四季』跳舞。」 「我不會跳舞呀,連三步四步都不會。」 「我教你,你穿這條裙子跳舞會好看。」李然忍不住張開兩手圍在她的腰間,輕盈一握,「怎麼會這樣細的?」 周蒙推開他的手,笑道:「高中時有個男生給我起外號叫『細腰』,我從此不理他。」 「你上高中時一定太驕傲。」 「正相反,是太自卑,才特別容易被得罪。所以,那時我沒人追。」她笑吟吟地說。如沐春風,是描述這樣一種為人的,你越接近越覺得清新、自在,留戀其中。在報社門口,他們碰到一個人,如果說,李然是沒想到,那麼,周蒙就是想不到。劉漪於當日下午四點一刻到達江城,想著馬上就能見到李然了,她擱下關於愛情的所有疑惑,只剩下對即將重逢的渴望。 城市不大,劉漪打了一輛夏利不過十分鐘就來到省報社,下了車,轉身之間,她首先被一個女孩子注視的目光所吸引。此類注目禮劉漪並不陌生,她知道自己這身迪奧的套裝非同凡響,面料是純麻,象牙白帶隱花,樣式高貴裁剪熨帖,像這種歐洲板型的衣服一般東方女子穿起來並不稱身,但換到劉漪身上好像度身訂制來的。注視她的女孩一張雪白的面孔亦可圈可點,劉漪不免回視兩眼,要到這時候,劉漪才注意到跟女孩手拖手的長髮男子未免太過面熟,這個男人——不是——李然嗎? 劉漪心裡沉吟著,眼睛不自覺地鎖定在了兩個人的手上。在周蒙眼裡劉漪那張喜滋滋的臉一下子垮了下去,連周蒙亦覺惻然,這樣高貴美麗還是輸不起。這邊,李然放開自己的手迎了上去。周蒙還有什麼不明戲的?他們是一對,至少,曾經是一對。劉漪笑容發僵:「哎,是李然,第一眼竟沒認出你,頭髮這麼長。」 李然接過她手裡的棕色真皮中型手提箱:「怎麼不打個電話,我去接你。」一直打,他一直不在。劉漪越過他,目光放在那女孩身上,女孩往後退了幾步。 李然轉過身,周蒙搶在他前面開口:「我該回學校了。」 「我送你。」李然眼睛不放鬆她。 「不用,你有客人。」即使再不悅也不肯露出來。 「晚上我給你打電話。」 「好。」她簡潔地說,轉身就走。 看著她遠去的背影,李然真想把她追回來。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劉漪看著李然的背影,萬念俱灰,他永遠不會是她的了。這就是她苦等幾年的答案,當男人不肯說「是」,他的意思就是「不」,又何必等呢?答案一直寫在他躲閃的目光裡。李然把劉漪送到長江賓館。 劉漪此次本是拿了大主意來的,既然李然不想去廣州,她過來也不難,兩個人只要在一起,李然早晚會被她打動。現在她才明白自己想法荒唐行為可笑。剛過去的那個春節李然甚至藉故未回西安探家,他,分明是去意已定。 自己,分明是瞎了眼。 進了房間,劉漪一言不發倒在床上,到底是有過親密的男女關係,在他面前她不覺得難為情。可是中間也有兩年空白了,她這麼一躺,兩個人都有了回憶,手足無措起來。 李然比任何時候都想抽煙,他知道劉漪厭聞煙味。當你沒有了愛你就有了藉口,李然很快找到了藉口:「劉漪,我出去抽根煙,你休息一下,晚上我再來接你出去吃飯。」 劉漪從床上撐起半個身子:「給我一枝。」 李然遞給她一支,劉漪手勢老練,她打開隨身的手袋,先套上一次性煙嘴,然後用自己的Zippo打火機點著,她看一眼李然把打火機扔給他。李然沒有點煙,劉漪臉上敷了粉,遠著看勻淨近看卻泛黃,李然忍了又忍還是說了:「別抽煙,對皮膚不好。」 她大可以回敬他,風趣點兒,我的現任男友喜歡我抽煙;刻薄點兒,事到如今你還用得著操心嗎?但劉漪什麼都沒有說,她只是走到茶几前把煙掐滅。畢竟在社會上歷練了兩年,劉漪再轉過身來臉上有了笑模樣:「反正請了假,我想到黃山玩一趟,不知道有沒有方便的旅遊車。」 「這個飯店就有,我做你的導遊。」 兩個人就此有商有量地計畫第二天的行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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