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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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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啦死啦就很崩潰了,再一次看著那碗味道紮鼻子的藕粉發呆,想上吊時沒有繩子,不想上吊倒就有了繩子。 雨已經不那麼下了,滴滴的,答答的,我跟那塊摳著我面前的牆皮。老百姓家的牆是就的土坯,下過雨之後質地鬆軟得讓人就忍不住去摳,我已經把它摳出一個大坑來。 有個老太太出來跟我急:「摳啊摳啊,再摳就要被你摳倒地!」 我就半死不搭活:「不會倒。倒了把我埋這。」 然後我立刻活了起來,我從老太太身邊蹦開的時候差點沒把老太太嚇得跳了起來——因為我等的人出現了。 死啦死啦,猛然打開了院門,然後從裡邊沖了出來,我父親追在後邊嚷嚷。 我父親:「怎麼又沒把書帶來?!」 死啦死啦:「下回下回!」 他徑直紮向我這裡,離得老遠我就聞到那股熟悉之極也難聞之極的氣味,他跟沒看見我一樣。像是被鳥槍打了的野兔子紮向巷道深處。他迅速把我拋在身後,而那老太太還抓住我不放。 我:「打過來啦打過來啦!」 老太太便失了驚。那速度沖南天門都綽綽有餘:「鬼子打過來了打過來了!」 她人也沒了,門也閉了。我蹦著顛著去追我的團長,他都已經跑過巷角了。 轉過角,就聽見嘔吐聲,看見那傢伙把腦袋狠頂在牆上,一塊鬆動的牆磚都被他頂得掉下來——比我摳摳的威力大得多。然後又是那一套,挖和吐,並且是吐不出來什麼的。 我:「別吐出來啊!別吐!別吐你就成啦!你就總算弄成一件事啦!你弄成啦!償了心願啦!」 我一邊撿起磚頭,平拍他的脊背,幫著他催吐。 「幫幫我,水。」他抬起一張暴汗淋漓地臉對我呻吟。 我瞪著他發呆:「……我們回南天門吧?我們幹嘛從南天門下來?」 他應該是壓極沒聽,因為我沒去找水,他就一下子猛撲在地上,像狗一樣,猛喝地上水窪裡的積水。我瞧不下去。我拖起他,去能救他地地方,「……你讓我怎麼跟全民協助說?!」 全民協助坐在門檻上,皺著眉,要通不通地抽著水煙筒。據說他將在下一個節日的下一個節日的某一個見鬼的下一個節日回去,但現在他煩心的怕不是這件大事,而是死啦死啦又占了他的吊床。 全民協助向我抱怨(英語):「他們告訴我要到耶誕節才會考慮我的回程。我看我要在中國做一個農民了。」 我只能厚著臉皮(英語):「想想辦法,想想辦法,全民協助。」 全民協助(英語):「……剛洗過胃又喝了同一種毒藥——兩發子彈鑽進同一個彈孔也不會比這個來得荒唐……他是在嘗試自殺嗎?」 我搖頭,全民協助也用不著看我的搖頭。他自己搖得更狠(英語):「如果他也會自殺。那我現在一定在月球上……我要在月球上做一個農民了。」 我也氣得在含諷帶刺(英語):「他最近有了良心,現在在洗滌靈魂。他如果不這麼幹。剛換的良心就會死掉。」 全民協助(英語):「這是宗教嗎?釋迦牟尼?中國道士?伏都教?」 我沒好氣地(英語):「是他一個人的宗教,叫心安教。他是他自個的教宗。」 全民協助(英語):「我很想加入。」他站了起來:「藥不夠了,我也許只好用槍藥給他洗胃了。」 我(英語):「用什麼都行。」 全民協助就小跑開了去做預備了,我瞪著吊床上的那個傢伙,他汗濕得把吊床都給浸透了,可清醒得很,瞧著天頂出神。 我:「你到底想做什麼呢?」 死啦死啦:「我想讓她離開禪達……這地方死的活的全混作一堆了,在這呆著的人總有天要把自己耗死……她該死嗎?迷龍我救不下來,可是她該死嗎?」 我啞然了很長時間:「……沒有別的辦法?」 死啦死啦:「沒有。我說沒有就是沒有。」 是地,既然他帶著我們在長久的一籌莫展中活到今天,那確實是他說沒有就是沒有。 我:「已經沒有藥了,再來一次,我們只好給你上大糞了。」 他沒吭氣,摸著火燒火燎的肚子,看著天頂。他大概是像蟑螂一樣抗藥的吧,這回他連幻覺都沒有。 他什麼也沒說。於是我知道大糞他也無所謂。我們攻上了南天門,我們甚至能讓怒江改道,但我們沒法讓人偏離他要做的人。 我攙著那個又一次大病初愈地傢伙進來,找了張椅子把他放下。我覺得不大以勁,每個人都看著我們,每個人都不說話,看得出他們曾在討論的話題在我們進來時被打住了——我以為說的是死啦死啦。 我:「他沒事。今天不會暴斃,明天就不好說。」 喪門星直衝衝地:「張立憲說我們快可以回家了。」 我愣了一下,我現在知道他們在怔忡什麼了,我看張立憲。張立憲大概是從放了這謠言後就沒插嘴過,坐在那發怔。 我:「擾亂軍心吧。哪來地謠言?」 張立憲瞧我一眼便轉開了頭。給我一個不屑回答的表情,餘治過意不去,一五一十地複述:「跟我們要好的軍官都跟他們帶地兵交心窩子了,沒實說,可讓他們想想仗打完以後地事,別只想回十萬八千里外的老家了。那些地方都教小日本榨幹了也打爛了,想想有沒可能卸了這身皮做本地人地倒插門,可能還要好一點……我們也就是帶個話。」 沒人說話,有人歎氣,不會喜悅的,已經適應了這麼多年,這種消息撲過來就是讓人失落。 我:「……倒插門也是個去處,這地方男人都死得差不多了,你們洗乾淨了也能吃香。」 喪門星下意識地摸了摸他貼身裝的兄弟:「我是一定要回去的。 克虜伯就憂心忡忡地:「我怕卸了這身皮連飯都沒得吃。」 我就看阿譯,阿譯正入定。好像他耳朵裡聽見了誰都聽不見地《野花閑草蓬春生》。 阿譯:「……我不想回上海。你會想回北平嗎?孟煩了?」 我臉上僵硬了那麼一會兒:「……謠言。等真脫這身皮的時候我才說它不是謠言。」 我回頭去瞅死啦死啦,他安靜地坐在那養著神,好為下一次的服毒做預備,這一切與他基本無干。 我遠遠地跟在死啦死啦,他已經恢復了一些。不成人形但眼睛象瘋子一樣熾熱,他現在去迷龍家腳步都不帶猶豫的。我跟在那麼個似乎與他無關又實則有關的距離,我已經不想再說什麼了,只是跟著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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