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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三


  我:「這是在測骨相。人的骨頭是後天生的,生對了頭就能克先天的命相。」

  張立憲就死忍了,我使出了吃奶的勁,這傢伙倒也真能忍,一直忍到我那種不懷好意完全上了臉他才明白過來,猛的把我推開。

  我便就此斷言:「個性不甚剛強,怕是擺不掉先天的命理。」

  張立憲揉著手,哇哇叫著撲過來:「我倒看看你的骨相有多剛強!」

  不用他,我隨手一下把個手掌扳了個過九十度,放在張立憲手上一定是已經連指頭都斷了。張立憲愣了一下,我自鳴得意地大笑起來。

  精銳們——即算是前精銳——多少是缺乏幽默感的,張立憲一拳轟了過來。

  我和張立憲,兩個都被一干人拖在手裡,拖開了數米遠,還沖對方蹬著夠不著的雙飛腿。

  我被拖進了小醉的屋裡。張立憲被拖回了伙房。

  這回拉架的來得晚了點,我的災情比上一回慘,一邊進屋一邊擦著鼻血,小醉的手絹也直往我鼻子下捅。

  我倒還在悻悻地樂:「倒吃我掰得快活。」

  後來我和小醉呆呆看著屋裡床上地那個人,克虜伯四仰八叉躺在小醉的床上打呼,乾脆是連鞋都沒脫。

  我過去就是一通拳頭招呼:「這床是你睡的?死五花肉!」

  克虜伯被打得惺忪著連滾帶爬往外出溜:「白骨精!白骨精!」

  小醉倒不在意被攪成豬窩一般的床,只是發急:「你快脫下來啦!脫下來我給你治一下。」

  我:「不脫。脫什麼脫。」

  小醉:「他打你身上了!他都打你身上!」

  我嘿嘿地乾笑,不知道為什麼,這樣讓我更加快樂,惡意的快樂:「那就脫。」

  我連扣子都懶得解。反正扣上的也沒幾個,我聳著肩把連裡帶外的衣服蛇褪皮一樣從腦袋上褪了下來。現兩排精赤排骨:「治吧治吧,大國手……怎麼啦?」

  小醉紅著眼圈,拿袖子擦了擦眼淚,在屋裡開始尋家什,先挑了個挑門簾的小棍,覺得不夠勁。後操了個雞毛撣子。

  我:「幹什麼?幹什麼?」

  小醉:「他把你打成這個樣子,我趕他出去。」

  於是我看了看我自己,慘不忍睹嗎?我倒也不覺得,不外乎些擦傷撞傷碰傷摔傷外加險要了我命的南天門江岸那一槍,好像我們每個人都是這個樣子。

  我就哈哈地笑:「這日本人幹的,四川犢子哪有這個本事?」

  小醉:「……喔。」她便放下雞毛撣子開始找藥:「你不要這樣子講四川人。」

  我:「嗯嗯,川娃子才打不痛我,還有川妹子給咱治傷。」

  我這是哄小醉高興,她立刻就高興了,一滴水也就能給她帶來久旱甘雨地高興。她一心在自己的好心情上。我茫然地心猿意馬。

  小醉:「你這個挨打殼兒。」

  我坐著,背向著小醉,由得她給我治傷,所謂地治也就是把身上抹上紅的藍的色兒——她又還能做什麼?不會比獸醫更多。

  我看不到她的臉,但不妨礙她在我身後轉著她的自家心思。

  小醉:「兩年前的今天我也在給你治傷。」

  我愣忽了一會:「……有兩年了嗎?」

  小醉:「嗯。兩年。也是今天。——你覺得好短?」

  我:「……我覺得好長。」

  我掉進了一個糊塗不堪地夢,這個夢裡死的和活的,過去和現在全攪在一起。我發著呆,小醉剛開始還老實,就是說她小心地不碰痛我的傷口,後來發了淘氣心。便有意地用藥水蹭我的傷口。我的毫無反應讓她有些嗔怪。

  小醉:「你不曉得痛的?」

  我:「本來就不痛……兩年?」

  小醉立刻便伴了我一起唏噓:「兩年。」

  我從我的腋下抓到了她的一隻手,我看著那只手在我手上沖我彈著手指。做著各種花樣,傻瓜、沒種的,這樣全中國都知道的手勢在她的手指上層出不窮,換成雷寶兒來也許是他喜歡的遊戲。

  這是我所知道唯一在這片渾噩中還記住了時間的人,因為她一直在等她哥哥回來——現在成了等我。禪達是琥珀,我們是陷在琥珀裡的蟲子。

  我放開了她的手,也不管她有些失望:「……兩年前我們豬肉白菜燉粉條,今天我們燉豬頭。好多了。」

  小醉:「嗯,好多了。」

  我:「真是太好了。」

  隔著我嶙峋的肩胛骨,但並不妨礙她體察到我的心情:「……真是太好了。」

  我看著那只手在我肩膀上摸索,我知道我就要崩潰,也許我所爭的也就是來這裡哭成一灘軟泥……幸好,有個沒數的或者說知機的在外邊敲並沒關上地門。

  我便已經打醒了精神:「衣服是已經脫啦。你看著辦吧。

  那個不要臉地便進來,死啦死啦靠在門框上,倒沒忘沖小醉點點頭,然後便看著我:「你陪我去?」

  我:「哪裡?」

  死啦死啦:「裝傻。傳令兵,一個耳刮子能扇到的距離。」他下了命令:「你陪我去。」

  我:「你又中邪啦?」

  死啦死啦:「……我說了,照顧他老婆孩子。說了還錢。」

  我:「那是他在跟你磨牙!他老婆孩子要你照顧?他還是他老婆孩子照顧地!」

  死啦死啦:「……那我又中邪了……穿上,年青人,要再脫快得很。」

  那叫斷人後路,他一句話便頂得瞪這個瞪那個的小醉滿臉通紅,立刻便把我的衣服遞了過來。

  我一邊穿著衣服,一邊顛顛地跟著死啦死啦出門。人渣們在我身後起著哄,兩串鞭炮倒一點沒浪費地被他們用竹竿支在門口了。

  克虜伯:「白改紅羅!今天給煩啦辦喜事羅!」

  張立憲辦喪事一樣把鞭炮給點上了,劈裡啪啦地炸。人渣們起著哄,阿譯一點也不起哄地站在紅紙屑中啪啪地拍著手。

  阿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我沖著他們比著小指頭,追著死啦死啦。我們不告訴他們要去哪。他們也不問……我想他們知道。

  剛才那一通鬧劇讓我有些兒恍惚,我一直晃到死啦死啦沖我彈動著的手指面前——他彈著響指讓我看他:「這邊。這邊。」

  我把腦袋擰向那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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