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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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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的面皮就繃得比張立憲還緊,「師座去西岸了。對不起。」然後他就內疚地發如是感慨:「老張你回來了,真好。」 張立憲很失落地鑽進了某個辦公間。我悻悻地跟死啦死啦嘀咕:「不在就不在,用對不起這麼嚴重?交代過的。」 我們精疲力盡,搖搖欲墜地站在那裡,看著張立憲和餘治像兩個走馬燈一樣地在師部穿梭,問每一個人師座的所在。餘治最可笑,每問一個人之前先要說「我是小餘」,然後遞名片似地掀開臉上的繃帶,然後問師座在哪,最後再得到鐵定的搖頭。我看得已經打上了呵欠,死啦死啦盡力把自己靠著牆根,否則就早已倒下了一跟我們比他才真正是沒得半分鐘休息。 後來我朦朧地聽見磕絆聲,餘治和他幾個小兄弟把一張長椅搬了過來:「團座,坐下睡會。」 立刻便有人喝斥:「怎麼把椅子架過道上?!」 餘治便掀繃帶亮名片:「我是餘治。」 那邊便立刻換了語氣:「小餘你怎麼搞的?——要不要吃的?」 餘治老實而不客氣:「吃的,水,蓋的,都拿來。」 我把已經搖搖晃晃的死啦死啦扶到椅子上坐下,我自己也不行了,在南天門上都沒覺得這樣,一身骨頭都要散了一般。我看著張立憲打著晃過來,也不知道是他累得在打晃還是我累得連眼神都在打晃。 死啦死啦:「說話。」 張立憲:「……師座,大概真的去了西岸前沿……說天亮才能回來。」 死啦死啦:「那就坐等。」 「等」字脫口,他便立刻睡著了。張立憲摸著椅子坐下,立刻也便死了過去。我仍撐著,困頓地看著他們,沒半分鐘餘治便摸過來,暈暈忽忽地掀繃帶亮名片。 餘治:「……我是餘治。」 我悻悻地:「……我是孟煩了。」 餘治:「……哦,錯了。」 然後他歪在張立憲身上立刻就睡著了,我瞧了他們一會,三個襤褸的。狼狽的,像從土裡和血泥裡挖出來的,就像瞧三具倒不下去的屍體,然後我自己做了第四具屍體。 活人在我們周圍來來去去,就像我們在南天門的死人眼皮底下忙我們活人的營生。 「都給我活過來!」 還沒睜眼就聽見死啦死啦這樣地大叫,然後我被粗暴地推醒了,我睜開惺忪的眼,他同時在推著張立憲,已經橫在張立憲膝上的餘治滾到了地上。 我神智不清地抗議:「剛閉眼兩分鐘!」 死啦死啦:「是整晚上!」於是我看見明顯不過的晨光:「怎麼都睡著了?虞嘯卿來過又走了!我王八蛋!」 他使勁抽打著他自己這個王八蛋,我下意識地想抓他的手。 被他甩開了:「追呀!」 於是我們亂哄哄地追在他的身後。 我們抄著近路,我們挑巷子走。我們從斜刺裡插出,但晚那麼一步,我們瞧著那輛吉普車揚長而去。 死啦死啦:「師座師座師座師座……!」 跑沒了。我們喘著大氣追到他身邊,我瘸著,餘治拐著,所有人都顛著。 死啦死啦:「追呀!」 於是我們亂哄哄追在他身後。 我們跑的是崎嶇的山野。以便從弓弦抄上弓背,我們在山崗上猛跑猛顛的時候,能看到那輛吉普車的遠影。我們只跑得連腿子帶心帶肺都不當自己的,往常我們就跑吐了,現在連吐的時間都沒有。 我們是天底下最賤地賤人,當虞嘯卿挾全師要員為我們搭出一座橋時,我們給了他生平最大的難堪,現在我們追過整個禪達,吃他汽車的尾煙。 餘治一個沒把穩,直從山道上滾了下去。這倒也好,對跑脫力的我們來說這是最好的加速,他正好滾在那輛吉普的必經之道上,累得那車一陣子急刹,否則餘治只好真身不辯地被他家師座地駕車輾做兩截。 餘治爬起來。確切地說還沒爬起來,是爬跪在地上。我沒瞧見虞嘯卿坐在車上,只瞧見一個慍怒的司機和扶著車載機槍以策安全的護衛。 餘治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掀繃帶,儘量讓對方看到自己更多的臉:「我餘治啊!師座!」 張立憲也是滾下來的,滾到了餘治身邊,他倒是站起來的:「師座!」 我和死啦死啦打著出溜滑拿屁股下來。我很不幸地滾到了路溝裡。我瞧見車上兩個人很茫然地看著車裡。然後虞嘯卿現身——車上綁著一副擔架,我們的師座大人就蓋一張毯睡在擔架裡。他瞧著我們。有些惱火,但並不莫名其妙——就像我原想的一樣,他也許不知道我們在追他的車,但他一定知道這件事情。 他看了看跪著的餘治,站著地何書光,正在地上打滾的死啦死啦,和正從溝裡爬出來的我。 虞嘯卿:「做什麼?我很忙。」 他冷淡得我們只好看著他發呆。 虞嘯卿已經覺得浪費不起這個時間了,他揮了揮手,車發動,他甚至沒下他長了輪子的床。 死啦死啦:「迷龍。」 虞嘯卿:「誰?」 我大叫起來:「你記得他的!你說對著死亡能那樣舞蹈地就是你打心裡拜服的戰士!你會忘了一個你從心裡拜服的人?我都不會!」 虞嘯卿沒吭聲,臉上浮現出一種介乎稚嫩和老辣之間的迷茫。 張立憲一邊把摔得災情慘重的餘治扶起來,一邊看著他的師座:「您記得他才說不記得。」 死啦死啦:「你讓我們在南天門等了三十八天,現在能否給我們三十八分鐘?」 虞嘯卿:「三十八分鐘後我該在西岸和友軍師長碰頭。」但是他從他那張全禪達獨一無二地床上蹁腿下來了:「快說吧。」 死啦死啦:「你確實很忙,日軍頓失天險,我軍長驅直入,竹內聯隊和他那殘兵之後的整個師團等你去攻克。你現在忙得睡覺時都要從這個地方到那個地方,所以……還要費時間說嗎?你知道的。」 虞嘯卿猶豫了一會:「我知道的。」 死啦死啦:「幫幫他,怎麼都行,別讓他死……你知道嗎?他是最不該死的人。」 虞嘯卿:「……理由。」 死啦死啦:「都是沙場搏命的人,能否就說沙場搏命的調調?」 虞嘯卿:「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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