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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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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啦死啦也不知道從哪裡紮出來的,感覺丫總能嗖地一下鑽到需要他出現的地方。 死啦死啦:「各就各位!佈置火力!」 我們鑽到了屬於各自的槍眼面前,準備好了各自的武器。東岸的火炮已經開始彈幕射擊了,那是在清理空投場。 今天的彈幕射擊打得非常准,它炸起的泥水把我們都濺得一臉泥。 雲層裡又是隆隆的四引擎大傢伙在飛臨,然後將會是炸彈落下,為空投場做最後一次清理,順便完成了定份定量的轟炸,然後就會是運輸機來臨,投下我們生存所系的物資——最後將是我們沖上那也就百十多米方圓的空地,為每一個準確投中了靶心的箱子和周遭環伺的日軍做一番搏殺。 日軍了無動靜。他們早學乖了。面臨空地的雙重打擊時絕不露頭,反正等我們去搶物資時射擊和轟炸就都得停下來。 麥師傅:「GOOD!VERY GOOD!很好!太好啦!」 我們被瀑布一樣鋪過來的泥水砸得很悻悻,他倒很高興變成一個泥人。 麥師傅今天很高興,火力支援從沒這麼准過,空投的銜接從沒這麼緊過,以往總因鬆散讓日軍緩過氣來,把空投場變成了射殺場——這歸功於他為了修正火力和部署空投已經廢掉了睡眠,他用來跟東岸所有兩腿哺乳類生物磨嘴皮求情哭嚎罵人的時間比我們所有人加一塊還多。我們預感到今天不會白過,阿譯的日記會記上這麼一筆:今天大有斬獲。 我注意到了阿譯又低著頭,把雙手抱在了在胸前的拳。他閉著眼,親著自己的拳頭在念著成串的神仙。 然後箱子拖著降落傘。通通地開始落下來了,跟以往一樣,大部分落進了空投場之上,在這樣雲霧繚繞的山巒,又是戰爭環境,把物資投入山尖的這點空投場不是易事。我們也司空見慣,只好希望那些便宜了日本人的箱子最好是直接落在他們頭上——然後最大的一個,我們見所未見最大的一個,足有齊腰高,通地一聲,泥水飛濺,它不偏不倚砸在空投場的中間。 麥師傅已經激動得快哭了,反正泥和水糊一臉,哭沒哭也沒誰看得見,只是我們明確地肯定他已經哆嗦了。並且現在他在最激動時總把中文和英文一塊混用:「MYGODMYGODMYGOD上帝上帝上帝上帝上帝呀……」他這樣毫無斷句地嘀咕和叫喊著,已經完全失語了,泥巴和眼淚和水順著他久沒修理的鬍子一起下淌。 死啦死啦不激動,最值得激動的時候他總是不激動,他把兩隻手伸出去分切了一下。那表示我們該沿著外壕從兩翼接近那個救命的箱子,「機槍!」他嚷嚷著,在他嚷嚷之前迷龍他們的幾挺機槍已經對著林子裡晃動地人影開始速射壓制了。 我們沖了出去,我們現在倒默契了,倒殺氣騰騰了,因為人已經不多了。剩下的都是些已經被槍林彈雨淘汰了一百遍的人。 雨淋在壕裡。壕溝便成了泥坑,二十四天來日軍扔在壕溝裡的屍體從沒收過。 我們雙方都絕無能讓對方收屍的信任,泥坑便成了屍坑。我們在泥水和屍體中深腳淺腳地穿行,憑藉一條壕溝盡可能接近空地中間的那個空投箱,只要滑倒便必然撞上某一具屍體。 林裡射來的子彈打在壕溝邊沿,但日軍一時沒有再大的動靜,我們連湯帶水地架好了武器,一通猛蓋,日軍對這種日復一日的重複似乎也有點心不在焉,並沒有做太有力的反擊,那就算被我們壓住了。 死啦死啦把一個手榴彈投了出去:「搶吧。小心點。」 玩命的時候到了,我們跳出了壕溝,還得順手把跟著我們跑出來的麥師傅推回溝裡——最好不要嘗試在一覽無餘的空地上對林子裡多我們多少倍的敵軍射擊了,那叫找死——我們連槍都反背了,玩了命地沖向那口箱子。死啦死啦追著,往我們的側面一個接一個地投彈,把泥漿炸濺得豎得和牆一樣。堡裡地幾挺重機槍也打得一忽兒不敢停,停一小下今天拿來換這箱子的也許就又要多幾條人命,但真是走了好運,我們的手搭到箱子上時也沒倒一個人。它硬硬的,硬得很結實,硬得在心裡實在。 我們開始拖著箱子在泥水裡逃回自己的窩。死啦死啦的手榴彈早扔光了,現在是靠著張立憲拿擲彈筒在堡門前速射掩護,迷龍的機槍稍稀疏了一下,林子裡地機槍火力立刻在我們周圍彈跳。 麥師傅拿著槍在壕溝裡對著那個機槍點一通亂射,指望能夠能給它壓下去一些,現在壕溝裡就他一人了。我們永遠得把他留在最安全的地方,與他的國籍無關,他是我們從火力支援到物資空投的唯一所藉。 麥師傅大喊大叫,他很安全,日軍的機槍還沒功夫關照一個嚴嚴實實捂在壕溝裡的人:「小心!放低你們的屁股!」 我們一邊拖著箱子在泥水裡連滾帶爬,開槍這種瑣碎事全交給迷龍和張立憲這幫子支援火力了,帶著東西逃命是我們現在的大事。我還一邊忙著向麥師傅揮動拳頭。 在我們這趟忙亂和狼狽中沒能看到的是麥師傅身後的幾具死屍爬了起來,他們和死人一樣沾染著泥汙和血污,但確確實實是活著的——那又是日軍的設計了,派幾個不要命的事先伏在戰死的同伴身邊,屍體成了他們最好的掩護。麥師傅還在當當地忙於射擊時,一個刺刀柄猛擊了他的後腦,然後他們把他翻過來好在心口補上一刀。 翻過來——翻過來以後就發現這並非一個中國人。 我們把箱子拖到樹堡旁邊時就癱了,那樣在槍林彈雨的泥漿地裡拖一個半人高的傢伙,真還不如一次拖八輛板車,但它立刻就被那些做掩護射擊的傢伙擁了進去。「太順啦。今天刮順風啦!」我們七嘴八舌地吵嚷著。把那個箱子擁進了房子正中間放下,那是個金屬玩意。一切為了防撞設計,連鎖都是死頭地,要用撬棍撬。我們瞪著那個大傢伙,眼裡閃著饑餓的光澤。 如果這裡邊是食物,我們就還能活個二十天,那就長得像一輩子。如果是藥,也許連死人都能醫活了,如果是子彈……唉,管它是什麼吧,反正我們什麼都沒有。 張立憲:「棍子!撬棍子!」 迷龍:「我來!洒家來!哈哈!」 他樂呵呵扛著根鐵棍子就躥過來,我們拍著打著他,給他讓著道。 死啦死啦:「麥師傅呢?麥師傅?」沒人理他,他就索性蹦到了箱子上:「把麥師傅找來!這箱子要不是他開你們好意思?!」 是不好意思,我們消停了,如果蠢蠢欲動也算消停的話。死啦死啦從箱子上跳下來。 死啦死啦:「等著!不准開!——誰跟我去?」 沒人跟他去。連剛才在外邊打火力的傢伙也蹭邊溜縫地走,怕的不是死,是怕看不到開箱子。死啦死啦沖我們豎了個小指頭,連踢帶拽地弄走了幾個倒楣的。 我們圍箱子發著呆,道理是每個人都懂的。但欲望也從來是不講道理的。 何書光:「這也太熬人了。」 喪門星:「我寧可去熬日本鬼子的炮彈。」 我:「全民協助啊全民協助。」 全民協助正比我們更沒出息地瞪著箱子賣呆,雲裡霧裡地應了一聲。 我(英語):「你也有開箱權啊。」 我覺得美國人是要很豐富的營養來養的,到現在這種營養奇缺的時候全民協助的腦袋就更慢:「我?有嗎?」 我(英語):「當然有當然有。你也在聯絡飛機和大炮啊。」 全民協助:「我只是幫助他。」 我:「NO!NO!」 迷龍:「OK!O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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