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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五


  來不及了,我又一次地尖叫,然後撲在張立憲的身上。

  然後,我們面臨了和上次一模一樣的混亂,尖叫、咆哮和撕咬。

  又一回東倒西歪躺趴靠坐在我們老鼠洞一樣的地獄之外。特務營正把最後的幾個——也就是我和張立憲幾個從甬道裡拖出來,歸入外邊躺倒一片的整堆人。按死啦死啦見鬼的要求,我們交換了衣服,我們都很髒、很破、穿著最不合體的衣服還要穿錯了袖子套錯了褲腿,我們交臂疊股地躺做了一堆,所有人都是吐出最後一口氣的德行。

  死啦死啦和虞嘯卿在遠處,第一百次地在研究他們的地圖和第一千次地做他們的推演,他們幾乎就沒瞅過這邊。

  他擅長製造恐慌、筋疲力盡和歇斯底里,引爆炸藥,改道洞口。在我們屁股後扔進整麻袋的老鼠,再扔進追老鼠的蛇。讓我們在真正的與世隔絕中互相射擊、吃住和拉撒,最後他也許會真的活埋了我們。

  很久以後我們中才能有第一個人歪歪斜斜地站起來,無人攙扶,他夢遊一般地走開。

  我躺在地上,盡力地呼吸,長久地浸泡在黑暗中讓我像害怕黑暗和封閉一樣害怕陽光。我用手遮著眼睛,指縫裡透過來地光暈都讓我暈眩。

  歇斯底里的白天緊接著筋疲力盡的晚上,炮灰團和精銳們的衣服仍然互換著,我們同時燃著汽油爐和篝火,因為那樣的體力消耗後哪一項都不夠讓我們夠熱量。我們吃著虞師提供的最好伙食,但全無饑餓感,因為我們一聲不吭,還要忍受耳裂和牙酸。

  死啦死啦正在一架汽油燈下用各種工具——最主要的是一把鋸子——撕裂我們的耳膜,我們的魂都快被他從耳朵孔裡扯出來了。

  虞嘯卿遠遠地在帳篷前瞪著一張地圖入定,看上去那傢伙定力驚人。只偶爾不引人注意地掏掏他的耳朵眼。

  不辣掏著金屬飯盒裡的食物發狠:「……活回去啦。以前他每天搞這套叫我們起床。」

  蛇屁股簡直痛心疾首:「比那狠多了。狠多了。」

  張立憲:「你們能讓他換個地方嗎?」

  他把臉轉到火光下,頗讓我們愣了一下,作為一個整天來最靠近我的人,他是當之無愧的受害者,曾經俊朗的臉上無處不是淤青和抓痕。迷龍因此而「撲哧」了出來。他瞧著我而我裝沒看見——對張立憲我並不內疚,一點也不內疚。

  迷龍:「煩啦?」

  我搖了搖頭,而答非所問:「我就快不怕黑了,他比黑還黑。」

  「換個地方!」虞嘯卿叫道。

  噪音大到死啦死啦自己都聽不見,他還在那裡吱吱啦啦。我們回頭,瞧著虞嘯卿終於忍無可忍。抄起個什麼就飛了過去。死啦死啦噯呀了一聲。拿著他那堆零碎走開。狗肉顛顛地跟著。

  何書光因此而哼哼了一聲,頗有些看我的師座這種意思。張立憲搖了搖頭。到底是曾為一營之長的人,知道即使神離至少也該做個貌合。

  我在咀嚼中瞟著死啦死啦拿著汽油燈沒入林間的背影。我也許恨他,但並不喜歡看他現在這樣的落寞。

  就著林子裡那點汽油燈的光線,我很容易就找到了他,噪音還在繼續,我終於看清了他在做的活計:一枝雙筒霰彈槍,已經被他鋸掉了槍托,正在鋸短槍管,他正在一次一次地把它鋸到幾乎比一枝 手槍長不了多少的尺度。

  我:「那是全民協助的。他以為能在這裡打獵,可發現只要大過老鼠的獵物都被我們祭五臟了。」

  死啦死啦並沒停下手上的活計:「難說。狗肉跟我說它們去個沒人煩的地了。」

  我:「你怎麼拿得到的?全民協助不大方。」

  死啦死啦:「那是因為你太小氣。」

  我不想和他進行這種對話,但那枝槍看起來實在太讓人提心吊膽了:「這是你打算在老鼠洞裡用的?」

  他只瞧了我一眼,他的工序快完成了。

  我:「短到你只好頂到人鼻子下開槍。五米?十米?」

  他把兩隻手扇面地往外伸了一下,像在擁抱陽光,儘管現在只有星星和月亮:「但是,嘭——一整片。」

  我:「你瘋什麼?」

  他掏出口袋裡地霰彈,慢慢悠悠地開始裝填。

  我:「會炸的。最好就炸了你,我們過回以前一樣。」

  他的回答是扣扳機,我往樹後躲的時候似足個沒膽鬼,但是那槍怕是被他改得有點問題了,沒任何動靜。

  死啦死啦:「我沒你那種。不敢過回以前那樣。」

  然後他皺著眉,卸出來子彈開始又一輪基本屬於胡來的修理。

  我:「我們要瘋到什麼時候?」

  死啦死啦:「我們失魂落魄,因為從不敢拿靈魂冒險。有點光棍勁,老天爺給我們預備了什麼,別唧咕這不合我意,你說,那就來……」

  我從我的藏身處出來了,我沒好氣地打斷他:「別蠱惑人心,沒這套他們也瘋了——早瘋了。是,你沒瘋,你高興了,你發夢都想要的總算來了,晚兩年,可你現在拿到的不是一個炮灰團,是整個聽你胡說八道的虞師。你跟虞嘯卿總算成朋友了,你知道有多熱乎嗎?我瞧他手下快妒忌爆了,因為你們就像火柴頭擦上了磷面,騰的一下就著起來了。」

  死啦死啦就笑得有些難堪:「怎麼叫你說得像姦夫碰上了淫婦似的?」

  我:「我知道在禪達方圓可能跟你成朋友的就他一個,對他也就你一個,這沒辦法。可你忙活跟人相見恨晚的時候能不能也想想?比你第一知己虞師座更大的官兒,至今沒對這事表示過贊成。」

  死啦死啦:「……他們沒反對。」

  我:「麥師傅跟我說,談判桌上的戰還在打,到底輪不輪得上滇緬這塊地出頭露臉還是懸案,所以不贊成不反對——我猜師座大人在上邊掏淨了心窩子,最多也拿到句不錯,你們先試試看。」

  死啦死啦咣咣地修理他的槍:「……嗯哪。」

  我:「嗯哪?——我視死如歸的團座大人,我們像叫花子的綢棉襖一樣,已經進過當鋪很多次啦!」

  死啦死啦:「師座向我保證……」

  我:「你也向我們保證過,可我現在都不好意思再說你是個騙子。」

  死啦死啦再一次往他的槍裡裝填子彈:「我這寶貝團准是這場戰爭中最糟糕的,虞嘯卿的人哪怕八百個想法,他打個噴嚏就成了一種。我呢?」他嘻皮笑臉起來:「知道為啥讓你做我的副官嗎?因為你最是什麼也不信的,擺不平大混蛋,就不要說擺平別的混蛋。」

  我:「你又在晃著說話了。我們在說我們這回會被怎麼賣掉。」

  我們聽見一個腳步聲,在這崎嶇的山地也走得像在平道上踏著正步一樣。死啦死啦扮了個鬼臉,我籲了口長氣。

  我:「恐怕他自己都不信這小會不見他就會找過來。兩位大人好得如膠似漆,我們這些小的們也就該遭秧了。」

  來的人幾乎不用看,虞嘯卿是也。找我們也容易得很,不過是在黑林子裡找個亮著的汽油燈光。虞嘯卿在曲裡拐變的林子裡走著一條他自訂的直路過來,一臉的嚴峻和天降大任——我住了嘴也縮了脖子,反正他看見我跟沒見一樣。

  虞嘯卿:「我自己又推了一次,就算扯足順風,你們的火力也壓不住日軍的波形攻勢。巴祖卡和噴火器都可以派給你們,可我說的是持續火力。你們的機槍打幾百發就得換管,日本人可最擅長找這機會往上輪。」

  死啦死啦:「謹候師座的教誨。」

  虞嘯卿不耐煩地揮著手,肯定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連這種小動作他都透著下意識的親近:「天塌了你也不會有謹候的時候,我哪句話你不是駁翻十七八個身再說?你們一定要帶挺馬克沁,老舊了點可是水冷,只要有水有彈就不會停,只要帶上去再找個好位置,日本人波出摺子也輪你們不下來。」

  死啦死啦皺皺眉:「太沉。空身就六十多斤了。」

  虞嘯卿:「到時候你會謝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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