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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四


  我:「我換個地方。」

  死啦死啦:「你有多想去?煩啦,你說不想的事情其實就是特別特別想,你總在說人往低處走,水往高處流,哈哈,誰都知道那不是真的,你自己也知道——所以,你有多想去?」

  虞嘯卿在他身後,幾乎沒什麼興趣地看著我:「他不行。」

  我:「我不行。」

  死啦死啦:「你有完沒完?你這一生的毛病,有完沒完?」

  我:「你……你不要輕佻。你也有毛病,也是一身的毛病,我看著你過來的,你過來得一點也不輕鬆。」

  死啦死啦:「我有毛病,可和你不是一回事。我一身的毛病,是身上的身。你的毛病,你聽清楚,是人生的生,聽清楚啊,你這一生的毛病,有完沒完?我有了,就改,我改了就好。你一個沒改,又來一個,兩個,三個,有人像你這樣活的嗎?你有完沒完?」

  虞嘯卿一直離了點距離,饒有興味地看著我們,我覺得他像在看猴戲。我不知道他的表情或者死啦死啦的嘲諷,哪一個更讓我生氣。

  死啦死啦:「走嗎?」

  虞嘯卿:「去哪?」

  死啦死啦:「要紙上談兵,找個像樣地方也好。在這沒啥用。」

  虞嘯卿:「老遠折騰到這,兩小時還沒過呢。」

  死啦死啦:「不用試啦。我看沒戲。

  我漠然地看著他們倆唱和。虞嘯卿很生硬,死啦死啦也並非自然,而是他一向就如個戲子一般,做戲你也不會覺得突兀。

  我就知道,這兩人,一旦接近,便會如膠似漆。看著他們倆人唱雙簧,真是氣不打一處來。他們倆都將觸到一種別樣的生活,從此便與我們遠離。

  虞嘯卿現在對著師裡的人和炮灰團的人一起大叫著,我不得不說,劣質模仿:「走不走啊?列位。不用試啦,一試就不靈光。」

  劣質,但是有效,他的人和我們的人,他們無聲地又站成佇列,盡頭是張立憲,張立憲對著那個我們方才做拳拳到肉之搏的洞口。

  我:「沒用的。你別搞這套。」

  我一邊說,一邊默默地走過去,站在張立憲之前。虞嘯卿在我身後向死啦死啦遞送一個疑惑的表情,而死啦死啦以裝沒看見作為回答。

  又一次在漆黑中的摸索和拱進,這一次安靜得出奇,只有手掌膝蓋與桶壁的的摩擦。槍械地磕碰,還有就是喘息,每個人壓抑的喘息,還有我無法壓抑的喘息。

  還是在漆黑中摸索、碰撞和前進,但這次安靜得多了也有條理得多,因為沒有推撞,沒有後一個人對前一個人的咒駡和威脅,甚至飽以老拳。

  然後又到了,我的腦袋撞到了前方的桶壁,我停下來。我的喘息在別人聽來都像是風箱,在我自己聽來就像是爆炸。張立憲撞到我身上後就再沒使勁。只是停了一會,我想他在提心吊膽地等我爆發。

  我:「我……」我的聲音乾澀得不僅嚇到我自己,也嚇到了所有人,往下我的乾咽聲也嚇到了所有人:「……我沒事。」

  張立憲:「到了嗎?」

  我答非所問,我想我倒更像在欺騙我自己:「……我沒事。」

  迷龍的聲音嗡嗡地傳來:「別怕他。老子們在你後邊。」

  何書光的聲音嗡嗡地傳來:「還要打嗎?」

  不辣:「等打完仗。」

  那就是不打,他們安靜著。我知道在他們眼裡我是一顆隨時爆炸的炸彈。我能做到地就是拼命讓自己的呼吸聲小一點。

  張立憲小聲地提醒:「還沒換衣服。」

  我:「嗯。」

  迷龍:「他當這樣就能讓我們咋的嗎?太扯犢子啦。」

  何書光:「就是。」

  我開始解自己的衣服扣子,我知道他們也在解自己的衣服扣子。

  這回要求奇數式的人出去時和偶數式的人互換了衣服,很幼稚,但是我知道我的團長心裡一定在想,你以為這樣不能咋的嗎?你們錯啦。

  張立憲平靜地等待著我,平靜,但是壓抑著他的不耐煩:「好了嗎?」

  我:「就好。」

  我們摸索著遞過去自己的衣服和身上披掛的零件。

  張立憲:「你不用急。」

  我:「我沒急。」

  我終於學會了不再尖叫和發狂,學會了從泥漿一樣的黑暗裡榨取每一點空氣,四川佬再沒捅我一個手指頭,只是輕蔑地等待。他和他們沉默地聽著我溺死。如果沒死我就能活過來一炮灰團和虞師精銳們終於同呼吸了,儘管同得非常無奈。

  我們忽然聽見死啦死啦在喊什麼,甬道雖沒他吹的幾華里,總也有幾百米,聲音傳得嗡嗡的倒像發洪水一樣。你很難從洪水中聽清什麼聲音。

  迷龍:「又嚷嚷啥玩意?」

  不辣:「聽不清。不曉得又搞什麼鬼。」

  然後再沒有喊聲了,傳來的是爆炸,急促的爆炸,連一個人在甬道口的喊叫在這封閉空間裡傳來都像潮水,爆炸傳來,就只會像擴大了十倍的爆炸,它不光衝擊耳膜,而是衝擊血管和神經。

  張立憲:「他在……」他把問話改成了忍無可忍的大叫。因為不叫就無法聽見:「他在放機關槍嗎?!」

  迷龍:「是炮仗!——老子們聽過!」

  何書光:「他是不是瘋了?!」

  不辣:「廢話!」

  然後我們聽見巨大的一聲,讓我們覺得骨骼都快要散了架。如果不是我們每個人都像是卡在汽油桶裡邊,一定要有人被沖飛了。

  一個遙遠地叫聲——鬼知道是誰的——從我們的尾巴上傳來:「洞口!洞口塌了!」

  還是鬼知道是誰的聲音,反正不被悶變調也被嚇變調了:「活埋了!他們把我們活埋了!」

  我又一次尖叫起來:「他幹的!他沒有一句真話!」

  離我近的人忽然寂靜下來,因為我這樣地尖叫聲已經有過一次了——往下便是全盤地崩潰。

  張立憲:「你……不要又來一次。」

  我:「我沒事!我好得很!」

  我感覺到張立憲在往後退縮,因為我這樣歇斯底里的報平安即是崩潰的先兆。而每一個人都在聽我的動靜和外邊的動靜,我又一次面臨著黑暗和死寂。

  我:「說話呀!說話!出點聲!」

  張立憲已經緊張得磕巴了:「說、說什麼?」他開始向迷龍求援:「東北佬,說話!」

  迷龍:「說啥玩意嘛?」

  張立憲:「……什麼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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