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我的團長我的團 | 上頁 下頁 |
二二〇 |
|
第二十八章 日軍的炮彈在我們的陣地上爆炸,我們也同樣向他們傾瀉著——重機槍、僅有的一門迫擊炮、調到了最大射程,已經不管有沒有準頭的擲彈筒——把我們一切寒酸的彈藥儲備向他們扔了過去。克虜伯拉著他的戰防炮在壕溝裡尋找著新的陣位,這回他不用一個人拉了,不辣和蛇屁股都一聲不吭地在幫忙。 迷龍打掉了幾個捷克彈匣,輕機槍在這距離上的盲射接近徒勞,他自己也知道,一骨碌起來便去把重機槍手崔永從他的槍位上扒拉開,順手把捷克式往人懷裡一扔,「換著打!」 崔永:「你這破槍也打不著呀!啥也打不著呀!」 但迷龍早已經不管了,早已經沉浸在重機槍震耳欲聾的轟鳴之中了。迸飛的彈殼後有一張仇恨的臉,而我們已經很久沒能看見迷龍仇恨的臉。 那天我們和日軍打了自上祭旗坡以來最激烈的一仗,激烈到完全不顧我團寒磣的彈藥儲備,聲勢之大搞到虞嘯卿親命發來了補充彈藥的卡車。這一切是為了一個活著不多死了不少的破老頭,他一生中沒能幫過任何一個人,儘管他不自量力地想幫每一個人。他從不惡毒中國人習慣為死人說好話,這是我能為他想到的最好一句話。」 死啦死啦赤裸著上身,扛著一箱剛發上來的戰防炮彈,他活似一個煙薰火燎的太歲。 死啦死啦:「找著沒有?孟煩了。你瞎了你的G眼!」 我一直趴在戰壕外,流彈在我頭上穿飛,我很樹大招風地使用著一個可擕式炮隊鏡,而且我沒瞎我的G眼。 我:「找著啦!閉上你的G嘴!」 死啦死啦就把一箱炮彈摔在地上,那陣鏗鏘聲讓人直擔心炮彈會被他摔炸,「克虜伯,把炮拖過來!」 他們開始挖築一個新的戰防炮陣地。我從溝沿外出溜下來,這事我幫不上忙。我看著祭旗坡上空穿梭的彈道。 我們停下,地球還在轉,幾天的寧靜,方便日軍壘築了新的陰險的炮位。它啃得很准。戰爭並不因我們沒做什麼而停滯,同樣,你使足了勁也感覺不到因你而生的動靜。 死啦死啦百忙中抽身對著迷龍大罵:「迷龍,你G下去!你會用馬克沁?」 迷龍紅著眼:「我整死他!」 死啦死啦:「G下去!」 我們什麼忙也幫不上,我和迷龍一起逶迤地走開。 彈道在頭上飛逸,是我們打向日本人的,也是日本人打向我們的。我伸出一隻手,讓它們看上去就好像在我手心裡穿行。我和迷龍。我們倆無能為力地坐在這裡,我們也許願意把自己當作炮彈扔到對面南天門上去炸了,但我們只能坐在這裡。 我:「……他就是只報喪的老W鴉,又像個做法事的。誰都救不活,就能給S人做做飯,順便當仵作。傷患一看他過來就吐口水扔石頭。說,G蛋,離我遠點……」 迷龍發著呆:「……誰呀?誰呀?」 我:「不過,到死的時候,你總能找到他的手可以握。」 迷龍:「閉嘴呀。閉嘴。」 我:「好了。現在咱們死的時候沒手可以握了。」 迷龍吹牛:「握我的。」 我:「拿來」 迷龍把手伸給了我,我握著。他撐了五秒鐘。然後摔開了。 迷龍宣佈:「我雞皮疙瘩掉了。」 我於是笑得比哭還難看:「所以你瞧。不是誰都能做得來的。你要死了,他把手伸給你。他很歉疚,因為你要死了,他還活著——別人不會這麼想。你我都不這麼想。」 迷龍呻吟:「閉嘴呀,閉嘴。」 於是我閉嘴了,聽著來自戰防炮炮位上地炮聲。 我們不僅失去了一隻在死時可以握住的手,還喪失了我們中唯一地老人。 我們只剩下二三十歲人的衝動和瘋狂,因為我們喪失了一個五十七歲人的沉穩和經驗。我們失去了軟弱,可並沒變得堅強,我們發瘋似的想念S醫式的軟弱。 死啦死啦把一發炮彈推進膛裡,他現在做了裝彈手:「打!」 克虜伯猛拉閂,向著那個用冷炮造成這一切的炮位射擊。 彈殼鏗鏘地退出,落在地上的一堆幾十個彈殼之間。死啦死啦把又一發炮彈推進炮膛之中。 死啦死啦:「打!」 克虜伯射擊。一個專注,一個癲狂,兩個被炮煙熏黑的活G。 比祭旗坡猛烈幾十倍的火力忽然著落在南天門上。克虜伯回頭望著從橫瀾山上射來的彈道。 克虜伯:「橫瀾山也開打啦!」 死啦死啦 沒理,只是又推進一發炮彈:「打!」 克虜伯射擊。 那個炮位終於被擊中,囤積的炮彈在夜色中炸得如同禮花。 我們在這樣的爆炸聲中迎來了黎明。 我的團長幫著克虜伯親手打了幾十發炮彈,終於掀翻了那門九二步炮。黎明時R軍終於偃旗息鼓,我和迷龍冒 死下到了哨壁之底。我們從沒試過用這樣大陣仗去搶回一具s體,但我們無法想像損失這具s體。 我和迷龍用繩子從峭壁上F下,幽深地涼氣從我們剛踏足地江岸灘塗浸了上來,我們在石礫和淙淙的流水之間尋找,槍聲還在我們頭上地山谷間零星的響著。 後來我用一個嘶啞的嗓子向迷龍叫喚:「找著啦!」 我們深一腳淺一腳地奔向那個俯臥在石礫上的老人,我抓住了他一隻軟塌塌地手,我不敢把他翻過來,我怕一旦看到他的臉我就會坍塌。迷龍看來和我有同樣想法。他跪在郝獸醫的腳邊,手足無措地觸 摸著那具身體。 迷龍:「怎麼辦?怎麼辦?」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