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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〇


  我就惡狠狠沖他們擠出一個笑臉,然後瘸著蹦著下山。

  又要打大仗了。不辣這樣的老兵聞得出來,就像聽見楊梅就要嘴冒酸水,什麼都說不清楚,可是莫名其妙的滿心悲涼。

  人渣們肩著槍,甩著正步,在被我們留下的美國佬操練。他們唱著首愚蠢透頂的歌,柯林斯玩命地打著拍子,這讓他很快樂。

  人渣們嚎著:「爹媽給我一支槍,自打到手沒見光。老子拿到一杆槍,每天把它舔光光。」然後他們真的開始嚎叫:「WAN!WAN!——啊嗚!」

  狗肉也被惹得亂叫。這是柯林斯喜歡的部分,因為他可以和所有人一起叫喚。

  死啦死啦從那間為美國人蓋的,卻歸了我們的屋裡出來,把他收拾的包裹扔在車上,他開始狠狠地摁喇叭。那是為了催我。我鬱鬱地背著拖著那些並不輕的零碎過來,那幫傢伙無憂無慮的嚷嚷讓我背上的份量又重了十倍,我的蹦著又成了拖著。

  他們還在那裡嚎:「ONE OR TWO!WANWAN和啊嗚!鬍子不光光,槍膛要光光。頭毛想淨光,子彈別擦光!LET'S GO!癩皮狗!」

  這歌愚蠢透頂,來自全體人渣和柯林斯軍械士的滿嘴胡柴。嚎完他們就會開始一些近現代的軍事訓練。但我卻總會想起我們一次次的呐喊和徒勞,足足一百年。

  死啦死啦把喇叭摁得更響:「又想壞主意呢?死瘸子。蹦起來!」

  但是斜刺插出個麥克魯漢,後者在大聲抗議:「你的部下!他們的正步!是德國鬼子玩意!」

  死啦死啦連忙爬上了車,我把零碎甩進了車後,我們一副要溜之乎的模樣,但麥克魯漢明言過是不管中國人面子的,他一手把住了車子,手指頭輕輕敲打,總不能把他一車子拖走。

  死啦死啦便開始展覽他那一身零碎,「美國的,英國的,德國的,日本的,中央軍的,川軍的,滇軍的,湘軍的。」他指著我,「路上撿的。」

  我悻悻地:「彼此彼此。」

  死啦死啦繼續敲打,「禪達的,不知道哪的。有什麼辦法?我還想全是中國的呢,可那我就快不剩什麼啦。有什麼辦法?」

  麥克魯漢:「好吧好吧,我忍受德國玩意。可是你把這全扔給我,你去哪裡?」

  死啦死啦:「去師部。」

  麥克魯漢也斜著車上的零碎:「師部?」

  麥克魯漢:「師部?」

  我:「進城,快活。」

  死啦死啦:「嗯,快活快活。」

  麥克魯漢:「兩位帶的東西夠野營三四天再打一個小狙擊。快活?你們這樣消失掉是第四次。團長先生,我從來沒表示過贊同你的所作所為,包括你們現在可能去做的瘋狂行為。」

  死啦死啦涎著臉阿諛:「我們都說麥師傅是好人。他幫我們,還不逼著我們像他一樣。」

  麥克魯漢:「不要油嘴滑舌,你們的飯菜裡並沒有很多油葷。」

  死啦死啦便伸了大拇指,讚揚一個美國人說了句很中國的奚落。

  麥克魯漢:「你笑出了很多皺紋,每一條都藏著什麼。我聽說你們古代有一個俊美的將軍,在殺場上用面具來掩藏他的格格不入。你像他,用胸有成竹來藏你的不自信。我警告過啦,你早晚從懸崖上掉下去,這裡的雲霧什麼也看不清,可半空有把刀等著你,哢,一切兩半,一半希望,一半絕望。」

  他一邊這樣牢騷滿腹著一邊上了車,大屁股往座上一放,那意思是不再動窩。

  死啦死啦在自己身上找著切口:「橫切還是豎切?」

  我:「剁餃子餡比較好,早混一起啦。

  三鮮的——你不請麥師傅下車?」

  麥師傅抓著車把,把屁股放得更牢,「麥師傅不下車。中國人喜歡猜謎,但美國人不是。麥師傅想去看你們到底做什麼瘋狂事。」

  我嚇唬他:「你會做噩夢的。」

  麥克魯漢:「我早已在噩夢之中了。」

  死啦死啦便揮著手,讓我上車,那表示他認同麥克魯漢的同行。我嘀咕著上了車,車駛動。我看著車下,阿譯正帶著幾個傢伙把槍沒擦乾淨的喪門星拖出來施以懲罰,懲罰是剃光頭髮——但掀開喪門星的頭盔時大家有點啞然,那傢伙本就是個禿子。

  於是阿譯只好為了新制度拿個推子在喪門星頭上幹劃拉,一邊呆呆看我們。

  我悻悻地咒駡:「那傢伙轉身第一件事就是賣掉我們!」

  死啦死啦:「那是沒錯。可只要動動手指他就口吐白沫地追著來。」

  我:「才怪。」

  於是死啦死啦伸出一隻手指,對著阿譯招了招。

  我:「你他媽的——別!」

  死啦死啦興高采烈地縮回了指頭:「快開快開!才不要帶他!」

  於是我們陡然加快了車速,我看著阿譯那傢伙追了一陣,被越拉越遠,終於徨然地站在原地。我不想去看他在我們的尾塵裡被扔得無影無蹤,我轉頭調理我們的槍械,我好像看見我自己。

  麥克魯漢表情古怪地看著我們,美國人念不懂這本經,就算他是個中國通。

  麥克魯漢:「你們在做什麼?」

  我:「缺德。」

  這也許是禪達連往外界的公路中我最熟悉的路段,我曾作為逃兵在這裡被追捕,我們從西岸返回時也從這裡的山徑踏上公路。

  車停在路邊,它已經沒法再上我們要去的山徑了。我和死啦死啦從車上拿下我們需要的裝備,麥克魯漢也幫著拿一點。死啦死啦搭著司機的肩叮囑他在這裡等著。

  然後我們走上小徑,我幾乎能從路面上找出上一次和再上一次留下的腳印。

  到怒江的江灣,這又是我們熟悉的地方,我能找到那個日本人在這裡自殺留下的血跡,也能找到我父親曬書留下的痕跡。

  麥克魯漢一直用審視的眼光在研究我們的一舉一動,但當我們輕車熟路地給自己做了防水工作後,從水裡拽出一根松垮在水下的繩索時,他的審視變成了驚詫。而我們把繩結鬆開,拽出一直泡在水裡的一段再重新打結,於是怒江江面上有了一條半浸在水裡,無論從視覺還是觸覺都懸乎得很的索橋。

  麥克魯漢:「你從沒說過你有過江的辦法!這是瞞報軍情!」

  死啦死啦:「是我們自己的疏忽。如果費心打聽,光禪達人就能告訴你四五條這樣的路,馬幫道、走私道、土匪道,還有……」

  我岔話是為了防他說出紅腦殼道來:「能過小股人,大隊人馬和裝備想都不要。師裡要知道,一定是派個敢死隊去打它一仗,喊得滿天下都知道——然後這條道被日本人封掉,誰都不要玩。」

  麥克魯漢:「你們用它做什麼?走私?」

  索橋已整好,死啦死啦向麥克魯漢做了個請的手勢,麥克魯漢看看江面又看看對岸,倒退了一步。

  死啦死啦:「你說我們打不了這場戰,我也想跟我的師長這樣說。你會說中國話,可他聽不懂,他耳朵不好使,我該拿什麼跟他說?」

  麥克魯漢:「瘋子。要看清馬蜂窩的構造,不用把腦袋伸進馬蜂窩。」

  死啦死啦:「我想用竹杆捅啊。竹杆是你們的飛機,虞師的攻擊計畫就是照航空偵察做的,不靈啊。這地方,只好把腦袋伸進馬蜂窩。」

  麥克魯漢:「……瘋子。為什麼指揮官要做這種事情?你沒有斥候嗎?」

  死啦死啦:「有啊。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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