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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四


  第十八章

  1、祭旗坡-山下空地外/暮/晴

  那輛死啦死啦搶虞嘯卿的吉普開了過來,在我們的上山道口停下。

  這會兒是日軍的合唱,或者我更該說合詠在怒江兩岸飄(日語):

  風雨交加夜,冷雨夾雪天。瑟瑟冬日晚,怎奈此夕寒。

  粗鹽權佐酒,糟醅聊取暖。鼻寒頻作響,俯首嗽連連……」

  山下空地裡的傢伙也在仰首望望不見的呆。

  死啦死啦對他後座上的某人在叫囂:「我讓你看看我軍如何英勇作仗!」

  然後他愣了,他開始撓頭,而他後座上有那麼個我們並不認識。但外形上熟悉得很的人物——反正這些把整座學校、整座工廠搬過整個中國的螞蟻們長得都一個樣,破衣爛衫,奄奄待斃,卻一臉該死的陽光和希望。

  死啦死啦的車後座上就載著這麼一隻螞蟻。

  螞蟻新奇之極地聽著這兩岸回繚的日語:「幹什麼?這是幹什麼?」

  死啦死啦:「打仗啊!還能幹什麼?」這傢伙對他後座上的人一副火大的樣子,但往下自己也犯著疑惑:「幹什麼?這是幹什麼?——喂,你們!沒看見長官嗎?幫忙拉炮啊!咱們團的大炮!」

  他的車還牽引著那麼一門缺五少六的小炮,一門陳舊的三七戰防炮。那門炮很難過目還忘,它一邊是橡膠輪,一邊是硬木輪,於是永遠發出一種硌硌楞楞的聲音。

  2、祭旗坡-陣地外/日/晴

  幾個被死啦死啦從山下就抓差的新丁,使勁地拖著挽著那門戰防炮。硬輪子硌著戰壕裡的土。骨龍骨龍地給我們的還擊里加著雜訊。

  現在上去得瑟的是迷龍,丫那吵得我們曾整星期整星期沒法睡的嗓子現在真是派上了用場。

  迷龍:「尊廳長休要怒氣發。容我三娥把話答,說什麼中華民國七八載,年年戰亂把人殺,這本是國家的大事我不懂。我卻知殺人償命千古一厘是王法,我的姐姐安善良民弱女子,可憐她無辜的被人殺……」

  咿咿呀呀地唱腔中死啦死啦繃足了臉兒往前走,跟在他的炮後邊,有時又得上去為他被堵住的炮開道,一邊還得推開一尊尊向著他的脊背,其中若干個脊背還在跟著哼唱。

  而小螞蟻好奇得不行,這裡對他是一個全新的世界,他摸摸這個,摸摸那個,有時他碰倒了彈藥箱,讓手榴彈滾了一地,有時驚訝於我們架在坑道裡的炊鍋,似乎我們就不需要吃飯一那德行真是讓泥蛋這樣不入流的兵都想揍他媽的。

  小螞蟻:「真了不起!這就是你們的陣地嗎?這個手榴彈是怎麼扔出去的?你們真的就在這裡做飯?煮些什麼呢?炮彈打不下春苗般的生機,鐵翼下死的種子徒生些抗力,應聲起來了大時代的戰士,高塔般豎立壓踏著破裂的土地。」

  我們忙著搬開彈藥箱,拿掉被他冒冒失失拿在手上的危險品,把炊爐搬開一而死啦死啦,對著身後那個有感而發的詩人猛轉過身來。該詩人並不是那種掉文的吟哦,而是歡快地念誦一在死啦死啦瞪著他的同時歡快地念誦。

  他冒失地拍打著死啦死啦的肩膀,我認為他還不如去碰一個手榴彈:「啊,我看見你說的戰場了,太了不起啦,我知道你說的戰爭了。不是我寫的,可我忽然就想起它來了。

  什麼力也瞬不了火炭般的眼睛,什麼聲也遮不著憤怒的吼聲。煙火裡萌育著復興的幼芽,真的,生存要從死裡來爭取。熱血培養起自由之花,我們要在暗夜豎立火炬。」

  死啦死啦呼出來的氣衝擊著鼻翼,迷龍在壕溝之外向對岸擰著身軀,南天門上至少一個伍的日軍在與他琴瑟相和。

  迷龍:「……我頭趟的狀紙被摔下,二趟把我的哥哥押,三一趟拼一死贓官才把那傳票發……」

  死啦死啦:「迷龍你個不要腦袋的玩意在幹什麼哪?!」

  迷龍:「四一趟他的父子全到案他逼我倆按來畫押……打不起來!玩呐!」

  死啦死啦抄起剛被我們搬開的鍋蓋便砸了過去:「滾他媽的下來!」

  迷龍便連滾帶爬地回了壕溝,順便抄著那個剛拿來砸他的鍋蓋還給我們。

  迷龍:「吃飯傢伙你都摔啊?咋啦?我又咋啦?」

  小螞蟻:「到戰場上馳騁高唱,我們要在暗夜豎立火炬。」

  迷龍:「……這是哪來的?」他看了眼死啦死啦,死啦死啦瞪著那位小詩人,然後開始喘著氣望天:「你拉來的?什麼玩意?」

  死啦死啦:「我拉來的是戰防炮!」

  一直在瞌睡的克虜伯便清醒了:「啊!炮!」

  他這樣呻吟了一聲,便把龐大的身軀壓向停在坑道的那門戰防炮,往下我們再沒見他起身了。

  迷龍:「那玩意不能吃,又不能睡。我說的是人。」

  死啦死啦:「他自己跟來的!」

  死啦死啦便繼續望天喘氣。

  3、祭旗坡-陣地外/日/晴

  現在日本人那邊在陣地上跳一種並不奇怪的舞蹈,連我們都看得懂他們在扮演插秧或豐收,在這上邊我們並沒有什麼區別。

  死啦死啦攀在我原來攀的梯子上,煩燥地看著,我保證現在讓他煩躁的東西並不在西岸,而在我們這坑裡。

  我:「在多少絲襪香皂及其它之後,死啦死啦終於弄到一門行將報廢的三七戰防炮,可在禪達的茶館裡等炮時,他碰上他的剋星——搬運學校和工廠的無數螞蟻中的一隻,相見恨晚的密月期足有三分鐘之久,然後他們狠狠地嗆上,以至死啦死啦要帶那只螞蟻來祭旗坡上看看什麼叫作打仗。偏巧,今天不打仗,今天我們和西岸心照不宣達成聯歡。」

  那只小螞蟻正以從上來便未衰減過的興趣和新兵們紮一堆,因為新兵們對他多少還算客氣點,他正在研究泥蛋手上的步槍,伴之以「軍人兄弟,這東西怎樣用的」這樣的發問。

  泥蛋:「子彈從這兒裝進去,從那兒飛出來。」他開始做一件我已經做過的事情:「躲不開,別想躲開,比聲很快,呼,連血帶肉帶走一大塊……噯?有子彈!」

  他趕緊把槍挪開,因為小螞蟻正想研究子彈飛出來的地方。

  我蜷在一個淺炮洞裡和郝獸醫偷樂:「死啦死啦快氣瘋啦。」

  郝獸醫:「我就不知道他哪裡好氣。」

  我:「他老招不該招的傢伙。要在暗夜裡豎立火炬一除了那幫傢伙還有誰這麼說啊?」

  郝獸醫:「哪幫傢伙?」

  我:「那幫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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