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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


  第十六章

  已經入夜,炮彈零星地在兩岸爆炸,那更近襲擾而非壓制。我們的兩挺重機槍在夜色中盲射還擊,空空空,通通通。

  也不知道誰在嚷嚷:「獸醫,你有生意!」

  老頭子便背著他的三個醫藥箱。沿著剛挖出來的簡易壕貓腰過去。

  新丁們還像土拔鼠一樣,在把壕溝挖得再深更深,炮彈雖然是零星的,卻讓他們有一種想鑽入地底的欲望。我們老傢伙則一定躲懶,我們窩作一堆。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有點兒鬱悶。迷龍不知從哪弄到的煙絲,包了枝喇叭筒,我們輪換著抽。

  我們有了傷亡,因為我們有幾百個你不喊趴下就不會趴下的笨蛋。並且總覺得再跑多兩步就能跑贏炮彈。

  我們腳下的日軍仍然活著。我們主要的成就是把散兵坑連成了簡易戰壕,我的大部分同袍擅長的是掘土而非打仗。

  不辣說:「老子拿繩子吊一箱炸藥下去怎樣?」

  我讓他趁早打消這個念頭。「就算炸得著,他也一早給你打爆啦。」

  蛇屁股提議餓死他們。

  迷龍說:「如果老子的機槍現在在江灘上,堵著不讓他們進林子,那是餓得死他們。可是老子在這兒。」

  喪門星問:「團長他想啥呢?」

  克虜伯說完「不知道」繼續睡覺。

  煙遞到我的手上,我拿著猶豫了一會兒,想是否要由一個不吸煙的瘸子變作吸煙的瘸子,我被人猛踢了一腳,煙掉在地上,我惱火地轉身罵道:「你臉上生的是雞眼嗎?」

  那邊比我更火爆,猛推了一把,讓我還沒站穩就又摔在地上,我看清那傢伙是誰也就明白了他這樣粗暴的理由——他是對我們從沒好氣的何書光。

  「如果不是在前沿我會拿鞭子抽你。你們團長呢?」

  我看清他身後是誰也就徹底放棄了再強一下的想法,是虞嘯卿、唐基和他的親衛。

  「在檢查交通壕。」

  何書光簡短地說:「帶路。」

  我的狗友們閃在一邊,恨不得把自己在壕壁上貼成畫兒,好讓那幾個一臉烏雲的傢伙通過。

  唐基招呼阿譯,「林督導,一起過來。」

  於是阿譯也只好跟著。我老實地帶路,聽著何書光在身後輕聲咒駡:「這打的是什麼鬼仗?」

  虞嘯卿和天老爺合作,粉碎了日軍攻勢後便來視察我們。原來答應我們的補給有點兒縮水,幾個擲彈筒,幾挺輕機槍,又一個半死不活的壯丁連,對一個整天沒派上任何用場的炮灰團來說,他可算一言九鼎地遵守了諾言,可虞嘯卿跑這一趟不是為了表現他的信諾,瞎子都看得出,他來找麻煩。

  交通壕位於前沿的半身壕之後,我團對付泥土地本事倒真是讓人歎為觀止,這一晚上已經把其中一小段挖到了人頭高度,死啦死啦正指揮人砌上護木。

  他看見我們時的表情,並不比我看見虞嘯卿時好上多少。說白了,虞嘯卿現在的表情恐怕要讓彌勒佛也改作哭臉,並且離了老遠便是他那種水泥釘似的切入。

  虞嘯卿明知故問:「怎麼回事?」

  「稟師座,正在築防。」死啦死啦報告。

  虞嘯卿冷淡地說:「我不關心你挖洞的本事。牛皮吹上了天,那是紙飛機,承不住人的,現在你摔了個底掉。橫瀾山陣地已經全殲敵軍,你們是全師唯一被敵軍突近的防線,並且,至今仍未殲滅。你的陣地下麵有多少日軍?一個師團?」

  「大概四五十個。」

  「為什麼吃不下?」虞嘯卿問。

  死啦死啦就沉默。我這會兒寧可看唐基,我知道那傢伙很滑頭,可那一臉那怕是做出來的和藹可親也比虞嘯卿那張鐵面皮好看。

  唐基試圖緩解氣氛,「師座告訴我龍團長是主動出擊的。」

  虞嘯卿毫不領請,「有個屁用!沒頭蒼蠅也會主動出擊!」

  「我這一團兵,就這幾百人,真打過仗的怕還不到一個連。說句得罪的話,如果現在叫個兵,讓他對師座開一槍,可保那兵沒開槍會先尿了褲子。」死啦死啦說。

  虞嘯卿板著臉,「太高看你的兵了。我可保你下這命令的時候那傢伙就能尿了褲子——你是說你占盡地利的一團人吃不下區區幾十個殘兵?我讓張立憲帶特務連過來,你收拾一下零碎去跳怒江。」

  「就打過仗的這點人也夠吃掉他們了。我是說,等江那邊的鬼子再像今天這樣蓋過來,我們派新兵上去扛,那就是整團死光。現在,幾十個回不去的日軍不足為患,我讓全團輪番上,估計的損失不到一個連,可新兵就學會了打仗。」死啦死啦說。

  虞嘯卿有點兒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說……慢慢來?」

  死啦死啦說:「慢慢來。」

  那絕不是商議,因為虞嘯卿的臉青得快成鐵色了,而唐基的笑臉也越來越和藹了,我不知道哪個威脅更大,而死啦死啦現在看起來有點兒執拗,他根本不想。

  唐基打了個哈哈,「言之有理,言之有理。林督導,陪我看看你們的陣地。」

  我在眼角裡掃著,唐基相當親切地搭著阿譯的肩膀,兩個人沿著交通壕行了開去。

  言之有理連說兩遍,便是言之無理,加上虞師座的臉色和唐副師座的笑容,便成了言之有理,我整死你。拿耳朵眼都想得出來,唐基叫了阿譯去是為了知己知彼,我們所有人也都心照不宣,阿譯一直在一絲不芶地向彙報著死啦死啦的業績或者劣跡。

  當唐基走開後,虞嘯卿的臉色反倒生動些了,他終於用一種看人的眼色看了會兒死啦死啦,那種繃緊的憤怒終於開始活躍起來了。

  他問道:「你覺得我欠著你的?」

  死啦死啦看起來有點兒莫名其妙,「什麼欠著?」

  「南天門之戰與我無關,我也從沒想居你的功勞。但上邊要想捧王麻子,就是會管他三七二十一的把張三李四做的好事全壓王麻子頭上……你不要因此就心懷不滿屢生事端,那我對你的最後一分敬意也就沒了。」

  死啦死啦堅決否認有不滿之心。

  虞嘯卿:「那你這麼做死一樣的攪些什麼?!」

  死啦死啦:「這是為了我們。」

  他理直氣壯地瞪著眼,而虞嘯卿的眼瞪得比他還大,那是驚加了怒。

  虞嘯卿:「誰們?——好吧,你和你的渣子都滾下祭旗坡,我讓特務營來了這殘局。你可以混吃混喝,一邊求老天爺讓我軍務繁忙沒空想起你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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