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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打哪來的?」他問。

  那位便發出一個難以辯認的音節,吱吱吱吱地吱得自己都發急。

  死啦死啦只好扯開他的衣服,看了看衣服裡裹的那具骨骼標本,再看下去真需要勇氣,他默默地拍了下那位打算換個人。

  那位空通一聲一傢伙倒下,還真把死啦死啦嚇著了,「沒事吧?」

  他面對了一張哭喪之極的臉,「老總,啥時候開飯啊?」

  於是死啦死啦面對地方隊裡爆炸開了聲浪:

  「說了站完了就給飯吃啊!」

  「老總,兩天水米沒打牙啦!」

  「老總,綁我們的時候都說有糧有餉啊!」

  死啦死啦終於顯現一副撓頭的窘迫,而離了他十幾米的我們爆發出又一種聲浪,我們很久沒有這樣狂野地笑過了,笑得直打跌。

  那個聰明人自回來便一直在做著傻事,威脅、利誘、強令、欺騙、煽情、悲壯、卑鄙、逗樂,一切都為造就一個戰鬥團厲兵秣馬的幻相。

  現在他跌回我們中間。打滾吧,和泥漿同在,舒服時別忘了哼哼。

  阿門。

  我們躺著癱著,坐著靠著在我們剛領受的破爛堆上,好奇心最強的傢伙也不想去碰那些槍栓都拉不動的破槍。死啦死啦悶著從那頭回來,他這回是真有些鬱悶了。

  「夢做完啦?」我問。

  死啦死啦心不在焉得很,「哦。」

  我陰損地說:「馬克沁推不動,輪子都鏽死啦,呆會當屍體抬回去吧。」

  「哦。」

  「擲彈筒回頭成立敢死隊來試吧,我怕炸膛。」

  「哦。」

  「你再哦一個,我把剛想明白的事說給你聽。」

  「哦。」

  「就咱們這幫雜碎也叫川軍團,那川軍團上哪去啦?」我問他。

  死啦死啦鬱鬱地把那塊壽布打開又折上,「這不是嗎?」

  我說:「別裝傻。川軍團早打沒啦,可又重組啦,重組拉緬甸去啦,拉緬甸又被虞嘯卿拉回來啦。咱們還在南天門找死呢,東岸固防的功勞成老虞的啦,成全一個師座啦。老虞成師座啦,他拉回來的川軍團就編到主力團,編到特務營啦,都成虞家軍啦。可對上有個說法呀,正好有個管襪子的拉回一隊鬼知道是什麼的玩意兒,老虞把死人布塞給他,說你就是川軍團啦。移花接木的功夫呢。」

  「……虧你費這個腦子。」

  「我就有一點兒不懂,幹嗎不告訴虞嘯卿你帶我們上祭旗坡幹什麼去了?就他的作派,一準兒就要擊節讚歎,你用不上得罪他。」我問他。

  「我怕的就是他擊節,唐副師座再激昂,陳大員再議論。人死了就死了,死人屍骨都寒啦,用不著活人心裡發寒。」死啦死啦說。

  我把一塊石頭放到馬克沁的槍筒上,「那就懂了,你做不了虞家軍,那是心腹,親信。你是弼馬瘟大人的架子團,要安靜地收破爛,還有那邊抓壯丁抓來的爛菜葉子。虞家軍會乘風破浪見風就長,可輪不到你。也得罪人,可我瞧陳大員之流再修三世也不是虞嘯卿加唐基的對手。」我捅著那塊石頭玩,「撼山易,撼虞家軍難。虞嘯卿,能人也。」

  死啦死啦現在開始翻留給他的那幾本冊子,翻開了又想起在下雨,「傘啊!誰給打把傘?!」

  有屁傘,不辣蛇屁股幾個把那塊大油布撐起來。

  蛇屁股邊撐邊喊:「升帳!」

  死啦死啦有口無心地贊,「有出息。」

  死啦死啦鑽進去,現在連帳篷都有啦,只是半拉。

  我追著他問:「你聽沒聽我說呀?」

  死啦死啦唰唰地翻他的冊子,「算知道你為啥長一副上吊的德行了,你天天有點兒心思就在給自己編套嘛。」

  「我編什麼套?我開心得很。哪個司令部敢派這樣的團去打仗,那是連司令部也不要啦。咱們連仗都不用打啦,還有空餉吃。——是不是?」

  「是不是」是向所有人渣說的,支著油布的那些傢伙,鑽進來躲雨的那些傢伙便滿聲附和:「是啊!是啊!」

  死啦死啦百忙中從他的帳簿上掃過來一眼,「真的嗎?」

  我說:「當然真的!」

  克虜伯嘟囔:「……連炮都沒有……」

  蛇屁股便狠揍了他一記,「真的!」

  死啦死啦便又只管他的冊子而不理我們了,我們撐著油布,擠在油布裡,很難不看到其他人的神色——那是沒落。

  是真的,所以有點兒沒落。因為死啦死啦把我們拉上祭旗坡的一人十秒鐘,所以很沒落。

  死啦死啦忽然開始對著冊子驚咋,「噯呀呀。」

  我學著他的腔調,「噯呀呀?」

  他解釋了自己的驚咋,「這帳上還給咱們留了一千多塊。不是國幣,是半開。」

  我說:「那是虞家軍拿得不好意思啦。虞嘯卿給你行賄呢。」

  蛇屁股說:「見者有份。給弟兄們打打牙祭吧!你落難時弟兄們可沒少操心。」

  死啦死啦便看著他,「是嗎?」

  我說是。

  郝獸醫反駁道:「是個屁。」

  克虜伯已經想到垂涎了,「可以吃好多呢。」

  喪門星頷首,「嗯。」

  如果死啦死啦剛才一直心不在焉,現在就是加倍加倍地心不在焉,看看我們這個,看看我們那個,反正你永遠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但顯然他想明白了。

  他大叫:「迷龍!迷龍迷龍!噯,迷龍大爺,迷龍爺爺,你進來躲會雨唄。」

  我們中間有幾個鬱著悶著的,迷龍因為早上的目睹,不辣因為祭旗坡上的目睹,阿譯鬼知道因為什麼——而迷龍一直躺在破爛堆上淋雨。鬼都知道他因為什麼,現在他鬱鬱地把自己擠了進來,「幹什麼?」

  死啦死啦仍是那種諂媚到了肉麻的腔調,「聽說你以前幹過那行?」

  「哪行?拉皮條拍花賣大煙都沒幹過。」

  死啦死啦便將手指捏得叭叭的,傻子都知道他在表示數錢,然後他就和迷龍附耳,居然有本事在這樣的空間裡都不讓我們聽到他在說什麼,跟他的表情比起來,眼睛瞪得越來越大的迷龍簡直就成了正人君子。

  「……不好吧?」迷龍遲疑地說。

  死啦死啦誘之以利,「沒什麼不好。我再給你個實惠。你家裡人不沒地方住嗎?我心裡也過意不去,特准你從這裡邊撥錢給他們找個住處。」

  迷龍沒說話。但就他那個表情我們便知道他已經被說服。

  死啦死啦開出條件,「我先給你五百個半開,你要還七百五十個。」

  迷龍掉頭就往雨地裡走,「我認可去借高利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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