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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所以我們並不能看到雷寶兒是不是在發抖,我們只是發著抖,同時看到迷龍老婆背著我們的身體在更劇烈地發抖。我無法不去看一眼迷龍,迷龍目不斜視,我印象最強烈的是他咬得像突然長出了骨頭一樣的咬肌。

  死啦死啦忽然開始踏步,於是我們都開始踏步,落下的雨水又被我們踢踏得濺成水珠,把我們弄得更濕,但這樣倒是確實有助於驅走一些寒氣——和其他的什麼。

  我們踢著水窪子離開禪達城。

  山峰讓這片空地成為炮火打擊的死角,一票人早在這裡等著了,像一個無心列出的方陣,方陣的主體是挨淋的兵,這個不用細說他,方陣的前排分出那麼一列來,是有人拿傘遮護著的官。瞧起來很像樹起了盾牌的羅馬方陣。方陣前又有那麼兩個沒傘的傢伙戳著淋著,看似方陣陣長,實則輕不言坐的虞嘯卿和只好陪綁的唐基。

  陳主任被幾層的雨傘遮護著,他已經有點兒不耐煩。

  雨比方才小了些,但淋久了照樣把人泌透。

  雨積在那些雨布蓋著的家什——也就是我們要接收的裝備上,又滴進土地。

  唐基輕聲地掩了嘴咳嗽,於是被虞嘯卿看了一眼——之前他一直東向看著禪達的方向,一道坎連上了東岸的山,他等待地人將從那山坎上出現。

  虞嘯卿動了動手,於是張立憲拿著傘過來遮護住了副師座。

  虞嘯卿對唐基說:「你保重。」

  唐基便輕聲地苦笑。「來受這戎馬倥傯,為的是要你保重。」

  他倒還一邊能騰出臉來。給陳主任一個撫慰加歉意的笑容,於是那邊也立刻轉成了一臉世故的和氣。

  「他們來得有點兒晚了。陳大人倒已經到五分鐘了。」唐基說。

  「沒晚。是我早啦。」

  「你是一向起早睡晚。我說的是欽差大臣。」

  「軍隊要打仗。我的人只要守一種規矩,我的規矩。」虞嘯毅不容置疑地說。

  唐基便苦笑,「虞侄,該說你什麼好?」

  「沒說也都知道。世故,拿動根手指頭的智慧也學得會。可從此就教人成個拖三絆四的庸才。我活不到需要油滑那天的,不學也罷。」

  唐基開始抱怨,「就是這種話。攪得我只好來這發配充軍的地方。」

  虞嘯卿就微笑,對唐基他還是要哄的,「唐叔在最好。唐叔在,芝麻綠豆,這些搞得軍不成軍的瑣碎就終於有人可以勞煩啦。」

  「越說,我越覺得你父親的老謀與良苦。你升了師長,你父親跟我第一句話是什麼?不得了,唐老弟。嘯卿吃到了無頭官司。」

  虞嘯卿做了個古怪的表情,就他來說類似鬼臉了,他不喜歡聽這些,但又不得不聽,於是他遠眺。並且終於眺到了可以給自己解圍的話師。

  「來了。」虞嘯卿說,他用肉眼看到的,唐基要用望遠鏡才能找到,並且是虞嘯卿幫他找了下方向,他才能找到雨靄裡那支小得寒磣的隊伍。

  「總算來啦。」唐基說。

  我們越過唐基正眺望著地那道山坎,匆匆發下那一套連內衣都沒有的軍裝早已經讓我們冷絕了。我們早不踏步了。因為泥漿地打滑。實際上我們好些人膝彎以下全是泥漿。我們也早不吭氣了,迎著雨靄講話。如果你早已經凍得渾身冰涼了,不是什麼享受。

  空地上那票烏壓壓的人群讓我們緊趕了兩步,甚至把死啦死啦從側前扔到了側後,這場糊塗戲總算要結束啦。

  「這是打仗的兵還是急著回圈的羊啊?這邊!」死啦死啦喊道。

  我們茫然回頭看著他,這傢伙被我們扔在後邊是因為他站在一條上山地道就不再走了,這麼說我們的路線是上山而非下坎,山上看起來不像有一團補充兵和裝備在等著我們,但是管他呢。

  於是虞嘯卿們看著一群他們等待著的下屬在他們的睽睽之下轉向上了山。

  虞嘯卿亦顯驚詫,唐基則已經到了莫名了,他又一次騰出臉來向陳大員遞了一個撫慰兼之歉疚的表情,但這回陳大員已經不再更正他的惡形色了。

  我們在爬的祭旗坡是一座土拉吧嘰的窮山,在這樣一個生機旺盛的地方,這裡的植被居然是一副先天營養不良長不大的德行,它與它的鄰居橫瀾山相比根本是兩個造化,當然橫瀾山不會由我們這樣爬,像扼守西岸通道的南天門一樣,橫山是重兵守護的東岸咽喉之地。

  我們正在爬的路是條砍柴的也不願意爬的上行路——說實話我很懷疑有誰願意來這麼個荊棘棵子叢生的地方砍柴——一個滾滑的人經常就要帶倒另外一個,現在我們已經不僅僅是帶水了,我們成功地連湯帶水了。

  死啦死啦攀著一棵營養不良的小樹,一臉畫餅充饑的表情和熱情,「別哭喪個婆娘臉啦!上去難下來就容易啦!」

  郝獸醫為他剩下的半條命喘著氣,「下來那會……就滾成湯圓咯。」

  死啦死啦於是總算拉了他一把,「登了頂就有你們一直想看見的東西!」

  我拒絕了他伸過來地手。「想看見是失望他媽。

  比如說前不久居然想看見你這件東西。」

  「這回絕不會失望。」他保證。

  這樣的肯定簡直已經達到了詭秘的程度,居然讓我們有了一些繼續往上爬的勁頭。

  死啦死啦像一個巨大的爬行動物一樣在泥土、石頭和灌木中拱動,並且讓我們保持同樣的姿勢,跟他拱向一大叢足以遮蔽我們全體的樹叢。

  他邊拱邊提醒大家:「小心點兒。幾千個槍炮瞄著,誰出事,今生也不用下山啦。」

  這已經是山頂,我們在林葉中什麼也看不清,但即使雨還沒停,我們仍能聽到巨大的水聲,那熟悉得很。來自怒江。

  我們在他製造的緊張氛圍中爬著,然後那傢伙忽然毫無先兆地站了起來。在這灌木甬道中首尾失應,以至我們在他身後撞成了一團。

  我慍怒地瞪著他,「你至少先給個口令啊!」

  「別看我。看南天門。」他說。

  我忽然覺得他的神情很怪,怪得讓我立刻打了一個寒噤,他倒好像在另一個叫作冥府的世界,看著掰不開的生魂們前仆後繼地趟過冥河。

  他站起來是因為這裡的枝叢已經足夠遮掩我們了。於是我也站起來,爬著並不舒服,那二十幾條也參差地站起來。

  扒開攔在眼前的枝葉就能看見南天門,於是我們扒拉開枝葉。

  於是我們看見南天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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