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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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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苦著臉看他把那玩意兒攪拌均勻。 迷龍歎道:「完啦。上回是黑的,這回是白的。」 「團座啊,缺德一兩下就行啦。會死人的。」我說。 死啦死啦可勁兒往裡倒著,「誰說的。我這麼給自己除過蟲,一兩年內啥蟲也不生。」 不辣說:「那是啊,豬皮都殺脫啦。」 「誰能跟您比啊。說您是鐵打的都嫌輕啦。還得是鐵打的蟑螂。」我奚落他。 但是看來怎麼損都不可能讓他脫開他要做的事情,那傢伙咣咣敲打著桶沿。「諸位早也油成精了,知道瘧疾傷寒殺我們比日本人殺得還多,而且這是我的團,哪怕這就麼二十二條……」 克虜伯的犯渾是陣發性的,「二十三。」 死啦死啦仔細瞧了瞧他,「沒見過這人。」 「撿來的。」蛇屁股酸酸地表明我們的立場。「炮兵,所以肥頭大耳。」 於是我們看清了人能勢利眼到什麼地步,死啦死啦立刻就像馬克·吐溫的人物瞧見了百萬英鎊,「肥嘟嘟地養眼啊。什麼炮?」 克虜伯回這話的時候終於不是帶死不活了,甚至有種軍人的精確,「PAK37,戰防炮。第一主射手。」 「打過日本坦克嗎?」 「打過。筷子捅豆腐,穿啦。日本坦克好打,德國坦克才不好打。」 我因我的坦克恐怖症而頗有悻悻,「你從外國回來的?打過德國坦克?」 克虜伯要死不活地說:「肚子餓了才要吃飯嘛。肯定是坦克結實得打不穿了。所以才要把戰防炮搞好。」 我噎得說不出話來,就是個簡單不過矛和盾的邏輯,從個吃貨嘴裡蹦出來,就是把我噎了。 克虜伯繼續他半死不活地抱怨:「這裡沒炮。」 「會有的會有的。」死啦死啦對克虜伯承諾,然後就開始嚷嚷。「老子的團,哪怕就這麼二十三條,他也是乾乾淨淨的二十三條!誰要被寄生蟲耗死了,要埋我都請他換塊兒地兒。脫!—— 衣服進這桶,人進那桶。——給我泡!」 那是伸脖子一刀縮脖子也一刀,我們打算脫。但忽然想起什麼又停住。有幾個沒腦子的。被人附耳了一下,看了眼身後的某個房子。也就一臉怪相地停住。 死啦死啦也斜著我們,他倒還真沒想到這麼一道簡單命令都會被我們拒絕。 我們一幫,有些脫光了膀子,有些敞著懷提著褲子,一臉怪相地瞧著他。 疾病造成的非戰鬥減員比日軍還要命,他說的是實情,而且我們肯定,他要我們做的事情不會害死我們。 可是就會有一個女人看見我們的裸體,我們想女人,越想就越羞于在女人面前暴露出我們的裸體。 我們中間只有一個王八蛋在嘿嘿有聲地樂,迷龍哼哼著歌,快手快腳地脫。死啦死啦的眼球立刻就被他吸引了,這可不是個傻子。 於是他過去拍了迷龍一巴掌,看了看自己的手,當然,那種觸覺一定來自一個每天洗一到兩次澡的人。 他瞪了眼迷龍,迷龍樂著,把自己屁股上的肉拍得分外響亮。 「你倒是挺乾淨。」死啦死啦說。 迷龍便沖他亮腋窩,「要聞不?香的。」 死啦死啦便打量了一眼被我們回望過的某間屋子,用不著去看,他有十分十的數了——於是那傢伙掉身走回了佇列之前,方便罵人的位置。 「蒼蠅老鼠蟑螂跳虱女人!老子的團有乾乾淨淨的二十三條男人,不是女人!要女人你沒被日軍打死的話可以儘管去找!這個團不帶!只有我待過那個鴉片團才帶女人!」 迷龍就不樂了,有點兒發蒙,「老子在南天門帶上的啊!你看見的啊!」 死啦死啦讓我們看清一個小人可以得志到如此地步,「那時候我沒團!現在我有團啦!」 我們立刻開始可著勁打擊他。 「什麼團?」 「瞧不上鴉片團,你比得上鴉片團?班長都能娶小老婆。」 「炮灰團。」 「哪兒有團?鬼的團啊。」 「再來一個班,他就夠一個排嘛。排座啊,大鬧傷身。您小搞下就成啦。」 死啦死啦不理會,宣佈道:「你們就是我的團!三天后領人領裝備——你們這樣的垃圾我還能領來一百多群,這就是我的團!打仗時候我把你們老婆孩子排在隊頭還是隊尾?迷龍,你晚上辦事就讓這幫活鬼跟旁邊打拍子?」 迷龍哼哼哈哈,儘管死啦死啦真的很嚴厲,但我們想起這段時間的晚上就忍不住哄堂地樂。 「每天早上我跟你們說別支帳篷啦,拿傢伙,別拿錯啦,是拿那根槍桿子?這時候了,男人去死。沒死了再來管女人的心思。我沒閒暇替你想那門心思。所以,我的團。要女人出去找,要牽家帶口進來,滾蛋。」死啦死啦乾脆地說。 迷龍已經不再笑了,也不哼哈,以一種我們很熟悉的悲壯表情站著。我們也不笑了,因為我們知道我們正笑的傢伙是當真的。 迷龍臉上寫著。那你再斃我一次,儘管誰都知道沒等斃他,他又會說爺噯,快幫我求個情。 但是他不滾蛋,儘管一小時前他正要滾蛋,但從看見死啦死啦,他再不滾蛋。 那倆貨就在那沉默著,迷龍以為可以比耐心,但卻沒人要跟他比耐心。 死啦死啦催促道:「一還是二?這世上啞巴男人夠多的了,迷龍你不要再添多一個。」 迷龍囁嚅著說:「……三……成不?」 我們沒人因為這傢伙的窮極胡掰而笑出來,因為我們一直在意的那屋門開了,迷龍老婆牽著雷寶兒出來,她走向我們的佇列,她裝作沒看見死啦死啦。死啦死啦也裝作沒看見她——他們真是世仇的樣子。 「長官您忙您的大事,我就是來幫我丈夫洗點兒衣服。洗好了,這就回去。」迷龍老婆說。 死啦死啦是一副我沒看見你的表情,實在很失風範。 迷龍老婆看了眼她的丈夫,她能那樣淡靜真是不易,因為迷龍是光著的。她就在我們一群男人中看她的丈夫如看一個衣冠楚楚甚至全副武裝的傢伙。 她平靜地說:「你想做就好了。我們沒事的。」 迷龍便沖著雷寶兒哭一樣地笑了笑。「叫爸爸。」 雷寶兒皺著眉刮臉,「光屁股。」 早有預料的迷龍便擠了個死人樣的表情。看著他老婆牽著孩子離開。 雷寶兒回了下頭,說:「爸爸。」 我們看見迷龍的腦袋被狠槌了一樣轉開來,從此後他一直看著腳下的地面,他的頸骨像被打斷了一樣,一直到他老婆孩子的身影在大門口消失。 我們也同樣地對待著地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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