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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秀珍從重症室搬到普通病房已經有一個星期了。醫生說秀珍的腦壓已經穩定下來,肺部手術的傷口也已完全癒合,所有的情況都很樂觀,如果願意,現在可以搬到首爾了。關於這件事,仁秀還沒有最後決定,甚至無法判斷自己到底想回首爾,還是想繼續呆在這裡。他想,也許鄉下清新的空氣對秀珍的健康有好處。這也是因利乘便,以秀珍為藉口,想在這兒繼續休息一段時間。回到首爾,他沒有餘力去一一應對那些前來探病的人。他只想呆在那兒,不去判斷和思考任何事情,仿佛已經放棄了生存。

  仁秀看了看秀珍那蒼白得發青的額頭,之後拿起床邊上的便盆朝衛生間走去。把裡面的東西倒進廁所之前,他看了會兒裡面那黃色的液體。那黃色明亮而透明,好像泛著光澤。秀珍的身體將透明的注射液吸收後,轉變為黃色的液體,也只有這點能夠說明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的秀珍的身體裡面還進行著生命活動吧。那原本就充滿黃色感覺的秀珍。仁秀把黃色液體倒進廁所,又把刷過的便盆放到了床底下。然後又打開點窗戶換換空氣。他沒有拉開窗簾,怕冷風吹到秀珍。風吹到窗簾上,氣勢減煞,然後朝秀珍病床的反方向吹去。

  仁秀站在窗邊,看著雪上反射出來的白色。太多的白色讓人感到是個負擔。越多的顏色攪在一起就會越黑,但越多的光攪在一起則會越白。對於仁秀來說,白色並不像白紙那樣空空的什麼都沒有,那裡面充滿著許多束光,所以白色是一種沉重的顏色。那裡面合併了無數的顏色,在白色面前,仁秀有時會感到害怕。

  在白色馬上路慢慢移動著的紅色十分引人注目。仁秀的視線被紅色吸引過去,原來是秀珍穿著紅色的大衣。發現這一事實的瞬間,仁秀感到心裡有那麼一點、微微地左右搖擺了一下。她正沿著雪路朝江堤走去。她低下頭看看腳下,又抬起頭望著遙遠的天空,然後又站在原地流覽著周圍的房屋和樹木。

  和她一起從天涯村回來以後,仁秀感到內心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改變。過分敏銳的神經平靜下來了,無比銳利的憤怒之感也消失不見了。這些微小的變化似乎從她的身上也可以感覺得到。她之前那生硬得像面具一樣的臉現在看起來溫和了許多。在醫院走廊和旅館前遇見時,她會面色平靜地打個招呼。

  「聽說是我老公開的車。賠款的問題,咱們怎麼辦呢?」

  仁秀覺得這充滿諷刺的情況很可笑。處於相同狀況的兩個人,一個成了肇事人,而一個成了被害人,連意識都沒有的兩個人竟然要支付或者收取賠款。

  「這個問題以後再說吧。」

  仁秀淡淡地回答說。如果臉上不知不覺露出了微笑,也是對當時情況的嘲笑。這時女人的臉上也帶著微笑。

  「好吧。」

  她回答道,之後淡然一笑。眉梢上翹,嘴角朝相同的方向上揚。是一種抿著嘴的安靜微笑。那微笑說明她百分之百同意仁秀的意見。誇張點說,那時仁秀感覺自己好像第一次見到女人笑的模樣。明亮、溫暖和溫柔越過空中落到肩膀上。

  仁秀望著那邊,直到紅大衣從視野中消失,他到浴室把毛巾弄濕。在重症室的時候,每天探病一次就足夠了,但搬到普通病房後,就要從早到晚守在秀珍身邊了。仁秀要做的事也多了起來。除了清潔便盆,還要用濕毛巾給她擦身體,按摩四肢,每隔一兩個小時幫她換個姿勢躺著。雖然有24小時的看護人員,但白天仁秀幾乎都呆在秀珍病房,和看護人員換班看守。

  仁秀幫秀珍脫掉病號服的上衣,從後背和腋下開始擦著。秀珍那比臉部還要白皙的皮膚,還有那上面的汗毛和毛孔都清楚地呈現在眼前。同時還傳來了那熟悉的體味。仁秀的身體首先感到了痛。之後過去的記憶開始完整地在腦海裡浮現,『你身體散發著餅乾的味道。』仁秀曾經這樣邊說邊靠近到秀珍的胸部和腋下。秀珍的身體就是記憶和痛苦、歡喜與絕望的複合體。仁秀停下手中的動作,發了一會兒呆,然後把毯子重新蓋好。

  「秀珍啊,你為什麼這樣?」

  仁秀低聲說道。雖然秀珍像睡著了似的一直躺在那裡,但仁秀相信她能感知到身邊發生的一切。不,應該說是希望。

  「是不是因為我總是淩晨才回家?還是因為外地演出太多,一個月有半個月我都不在家?」

  秀珍的頭髮被風吹起,像是在回答仁秀的話。仁秀關上窗戶,拿起冰箱上面的水壺倒了杯水喝。這時,正好負責看護的大嬸回來了,像交班一樣,仁秀離開了病房。經過走廊時,他朝重症室那邊看了看。這應該是書英探望丈夫的時間。

  仁秀走出醫院,向剛才書英去過的江堤走去。江堤上積雪依舊,上面雜亂地排列著人們留下的腳印。仁秀邊走邊仔細看著那些腳印。走到江堤中央時,他轉身開始往回走。途中,在小飯店裡簡單吃了頓晚飯。

  回到旅館後,仁秀打開筆記型電腦,查看照明設計程式。光一已經完成了下一場演出的設計程式,並通過網路發了過來。不知是不是圖表的問題,構架的結構雖然有所改變,但還是找不到清晰明瞭的形象。仁秀已經模糊地感覺到,事實上問題並不在於程式或者圖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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