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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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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門打開的時候,那個男人正靠在隔壁的房門上。他用一隻手和額頭撐著門,把整個身體的重量都轉移到門板上,而另一隻手則在不太規律地敲著門。聽到開門聲,他把頭轉向書英這邊。他比想像中要醉得多,頭髮蓬亂,襯衫前襟敞開著,佈滿血絲的眼睛沒有目光茫然。這個男人就以這樣的形象向書英走來。 「我們談談吧。」他說道。男人搖搖晃晃地走過來靠在了書英的房門上。由於他在控制著房門,書英從房門那裡向後退了一步。他好像抓住了房門,結果沒多久就順勢踉踉蹌蹌地摔進了房間。書英還沒來得及設法解決,他就倒在了房間中央。還穿著鞋。 書英在門外站了半天。她看著這個男人想道,應該馬上下樓找旅店主人來幫忙處理一下。穿著寬鬆的條絨褲子和夾克、躺在房間中央的這個男人看起來更像是一個沒有生命的物體,就像隨便卸在那裡的糧食袋子。 書英往房間裡走了一步,站在門口看著他。他好像已經睡著了,還是剛才摔倒進來的姿勢。他粗糙而不規則的呼吸聲佈滿了整個房間,氣息中散出酒精的味道。書英打開點窗子,然後拿著酒杯走到了桌子旁邊。 這個男人的臉看起來很瘦,臉頰有些癟,皮膚粗糙沒有彈性,好像是短時間內一下子變瘦的。他皺著眉,這使眉間產生了一些皺紋,好像一刻都不能讓內心的緊張得以緩解。從他的表情可以看出,即使在睡夢中,他渾身的血管仍在緊緊繃著。 書英突然有點衝動地想把他叫醒,然後趕出房間,還想狠狠打他一頓。胸口也好,肩膀也好,手碰到哪裡就打哪裡,直到打得渾身沒勁兒。那男人像個皺巴巴的麻袋一樣躺在那裡,赤裸裸地映射出了自己的樣子,她好想躲起來,躲到哪裡都好,衣櫃、哪怕屋裡的鏡子裡面……真希望身體能夠變小,然後分解成細微的顆粒,向四處散去。 書英體會著所有衝動和分裂的感覺,不停地喝著酒,什麼都做不了。冬日冷風搖晃著窗戶,寂靜的巷子裡偶爾傳來汽車喇叭的聲音。自己一定是坐在廣闊的田野上,或者坐著一艘失事的船在不斷漂流。這次不是獨自一個人,還有一個沒辦法處理的同伴。他翻了個身,好像剛剛哭過一樣,胸部有些顫抖。不知是呻吟還是悲鳴,他發出了一個短暫的擬聲詞,然後胸部又開始顫抖。書英差點走過去輕拍他的胸部。 「我們談談吧。」他的聲音回蕩在腦海中。書英能夠理解他的渴望,心裡的好多事情只要跟別人說說,似乎就能夠解決。那種撕心裂肺的憤怒,徹骨的背叛和鑽心的痛苦也會變得淡些。但是現在這訴說的物件不應該是書英。 「所以,我們能做些什麼呢?就像用冰冷的手撫慰對方的臉龐,饑餓的人互相撫摸對方的肚子,流著血的人互相撫摸對方的傷口……這有什麼用呢?快樂遇到快樂會加倍,但痛苦 遇到痛苦只能無限擴大,然後爆發,那會使方圓1公里變為廢墟。不要對我有任何期待,不要靠近我。」 書英從椅子上下來,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坐到地上。離近看才發現,他的睫毛很濃很鮮明,眼睛的輪廓也很漂亮,不僅是眼睛,鼻子和嘴的線條也很端正。書英第一次發現其實他長得很帥,他一定是處於過度激烈的感情狀態中,才會掩蓋了那造型般的美。他是這樣的啊,我也是這樣的吧。 書英想幫他脫掉鞋子和夾克,換個舒服點的姿勢。她這才發現,其實能夠為他做的事情很多。可以在他背下墊上褥子,以免咯著。可以用溫暖的濕毛巾為他擦擦臉和手,這些都是書英曾經為京浩做的事情。側臥著的男人突然開始翻身,書英嚇了一跳。他想翻身,但好像力氣不太夠,又回到了原來的姿勢,然後嘴裡嘟囔著:「秀珍……」 雖然聲音不是很清楚,但能肯定他在叫著自己的妻子。之後,胸部又開始顫抖。他正在夢中哭泣吧,胸部間歇性地顫抖著。書英注視著他,很久。他好像在吃著什麼,舔了舔嘴,又皺了皺眉,然後擦了擦鼻子,有點磨牙。書英注視著這一切,第一次發現沉睡的臉竟能做出這麼豐富的表情。他看起來一會兒像個孩子,一會兒像個老人,一會有像個憤怒的青年。如果有人看到他沉睡的樣子,是不是會一定愛上他?…… 看著他,書英的心中有些發酸,內心深處好像在哭泣。聽到京浩出事的消息後,她就像被切斷電源的電器一樣無法睡覺,也不能哭泣,心裡逐漸變得乾巴巴的,只要大哭一場似乎就會好得多,但她一次都沒有哭。但是後來,在這沒有想像到的情況下,心裡卻在發酸,哭泣就要迸發出來了。 書英很想以同樣的姿勢躺在他的身後,然後睡著。如果在睡著之前或者睡夢中,還能夠像他那樣顫抖著哭泣就更好了,只要睡著就再也不想醒來,一直要睡到季節變換三次,記憶全部消失,並在消失的記憶中原諒所有的人。一直要睡到那個時候。 書英支撐著沉重的身體,站了起來。再這樣的話,一會兒就真的要慢慢爬過去,躺在他的背後了。她拿起外衣出門前,打開冰箱喝了三杯水。然後在他頭邊留了張條兒。 「冰箱裡有水。」 來到通到大海的江堤旁邊,一眼就能看到對面的懸崖。它們映在海上升起的光芒中,放著光彩,清澈得像被洗過一樣。懸崖上像撒了銀粉一樣,散發著銀色的光彩,有些耀眼。那懸崖好象一塊巨大的金屬盾牌,書英站在那裡久久地望著它。 6 車窗外面是無盡的冬日風景,乾澀而淒涼。那伸出蒼涼雙手在空中揮舞著的林蔭樹,那好像馬上就要倒塌,那將整個道路覆蓋住的山崗斷面,那似乎再也不能誕生出生命的荒蕪田野……仁秀覺得掠過車窗的風景似乎正完整無缺地進入心裡,停留在身體中。不,應該說他的內心早已如此。 坐在旁邊的書英也在看著這風景。她好像一個無事可做的人,把目光投向車窗外面,就 像是在完成一項非常重要的任務。那田壟上燃燒著的鼠火,那鄉村裡冷漠莊嚴的政府辦公樓,那頭頂包裹背著手行走的老人……他們看到的所有風景似乎都是兩人內心的寫照,空空的、荒涼的、疲憊的風景。即使安靜地坐在那裡好像也會被窗外的風景所感染,如果視線相碰的話,內心的荒涼還不知道要增加多少倍。 保險公司的職員終於帶來了卡車司機死亡的消息,他說被害人很年輕,和其遺屬達成和解可能比較困難。但他又補充說,以防萬一最好還是去弔唁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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