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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因為現在還沒有確定你們這輛車的司機到底是誰,所以你們兩位最好都過去看看。」

  他所說的以防萬一是指在賠款問題上與遺屬達成和解,他還說這可能不太容易,也許還會遇到困境。他解釋說,即使這樣,但為以後著想最好還是過去。在哀悼死者之前,首先考慮到的是活人的利益,這種自私使仁秀不禁打了個寒顫。更讓他失望的是,自己要親自去做這件事情。但寒顫和失望也不是什麼新鮮的感覺,就好像在髒水裡又對了點髒水。

  被害人的家偏偏在天涯村。仁秀一大早就動身了,並查找地圖確認了路線。沿東海岸一直往下走,然後再沿南海岸往西走。如果有條橫穿大陸的路線就好了,可惜那邊沒有路。即便這樣,到達那裡五個小時也應該足夠了。

  書英上車的時候打了個招呼,然後就沒怎麼說話。在休息站裡簡單吃點東西喝點茶的時候沒有說話,面對車窗外莊嚴的山脈和廣闊的大海時也沒什麼反應。仁秀為打破尷尬的沉默,放了會兒音樂,但不久又關上了。車裡盡是些製作照明設計程式時用的試音帶,那裡面的音樂大多節奏感很強,風格比較熱烈。他打開收音機,可馬上又關上了。收音機裡面正以一種強加的口吻談論著現實的問題,很是嘴碎。

  安靜看來更好。汽車發動機的聲音,冬日冷風從床邊吹過的聲音,這時候聽起來都不錯。和一個陌生人沉默地坐著,但並沒有感覺不舒服,這已經很令人滿意了。仁秀認為這都是因為那張紙條——「冰箱裡有水」。

  仁秀還記得那天醉酒後去敲書英的房門,之後的記憶就直接跳躍到第二天中午醒來的時候了。當仁秀醒來知道自己以怎樣的德行躺在何處時,他感到十分悲慘。現在再也沒有地方可以墜落了,記憶空白的那段時間都做了些什麼?他有些害怕。眼中的所有事物都充滿痛苦,仿佛所有人都對著自己指指點點,在這種受辱感的支配下……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暴行。

  皮鞋和衣服都還整齊地穿在身上,從這看來好像沒什麼大的過失,但自己驚擾和激怒了房間主人這一點則是毋庸置疑的。仁秀慌忙站起身想要離開房間,他在門口停了下來,回頭看看有沒有落下什麼或者弄亂了人家的東西。他看到在房間中央自己躺在那裡時頭部所在的位置上有一張紙條,於是穿著鞋大步走過去把它拾了起來。

  「冰箱裡有水。」

  看到紙條的那一刻,仁秀原本處於緊張狀態的身體一下子鬆弛了許多。沒想到這一行字能傳達這麼多的資訊,這說明仁秀沒有做出嚴重失禮的行為,那個女人沒有很生氣,她不僅原諒了仁秀的無禮,而且還擔心他睡醒後口渴。仁秀看了眼小冰箱,然後離開了房間。

  仁秀回到房間振作了一下精神,又做好外出準備。他徑直去了醫院,到達時正好是探病時間。但仁秀並沒有去看秀珍,他仍然沒有足夠的信心見秀珍。他不敢保證,那隨處可見的錄影畫面不會出現在秀珍的氧氣瓶或者吊瓶上面。不由自主地,仁秀透過重症室的窗子尋找書英的影子,她不在京浩的床邊。仁秀朝醫院走廊走去,書英正站在走廊盡頭的自動售貨機前望著窗外。看到書英的一瞬間,仁秀突然感到十分安心,這讓仁秀覺得有些驚訝。

  「那個……」

  聽到仁秀的聲音,書英慢慢轉過頭來。漠然的表情,過分地漠然,以至於看上去有些冷淡。

  「對不起。」仁秀說道。

  書英看了看仁秀,仍然面無表情,然後又把頭轉向窗外。那是種事不關己的眼神,她在期待著什麼?仁秀站在她身後,好像還在等著她的反應。在轉身之前,仁秀又說了句:「謝謝。」書英仍然一動不動。

  坐在副駕駛的書英跟那時候一樣一動不動。他們又在休息站停了一次,然後在廣闊的平原中走了很長時間,在這裡,平原要比山丘多一些。經過綠茸茸的麥田,應該就差不多到達目的地了。也許因為這裡是南邊的天盡頭吧,梅花農場裡面已經有鮮花盛開了。

  死者家並不難找。順著路牌走,不久就看到一個不大的村莊。從村口開始就掛著喪燈,順著喪燈走,好像經過了一台耕種機,然後可以看到路的盡頭有一家典型的農戶。仁秀把車停在了附近,下車時,他看見書英站在那裡望著天空,看起來好像有些猶豫,或者有些害怕。

  「要不你在這兒等會兒?」

  書英沒有回答,仁秀向死者家走去。書英馬上跟了過來,和仁秀並肩走著。一進到死者家裡,首先看到的是大門右側的八幅屏風。屏風兩側是一棵柿子樹和一塊看似花崗岩的大石頭。由於死者是客死異鄉,因此弔唁的客人只能進到大門裡面而不能進入房間。屏風兩側搭有帳篷,裡面餐桌前坐著六七個前來弔唁的客人。

  仁秀穿過院子,將一個信封投入到木廊臺上的祭奠箱中。書英跟著仁秀,做著同樣的事情。一位老人呆坐在木廊邊上,看到仁秀和書英,艱難地站起身走過來。仁秀和書英同時向老人鞠躬。

  「是永基的朋友嗎?」

  老人走過來,朝他們伸出手,好像要握握手。透過敞開的房門可以看到,裡面一個穿著喪服的女人正背著孩子踱來踱去。仁秀儘量壓低聲音,小心翼翼地說明了自己的身份。

  「我是肇事人的愛人。非常對不起。」

  老人那伸出的手在空中揮舞了兩下,一屁股又坐到了木廊臺上。接著是一陣乾澀沙啞、軟弱無力的哭聲。房間裡的女人跑出來,慌忙喊著:「媽媽!」廚房裡又走出一個女人,用疑惑的眼神看著仁秀和書英,問道:「你們是誰?」這次書英回答說:

  「對不起,我是肇事人的愛人。」

  女人扔掉手中的盤子,朝書英跑過去,揪著她的頭髮。一瞬間、一眨眼的功夫,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你還我弟弟,我的弟弟啊……」

  書英任憑女人抓著她的頭髮,全身顫抖著站在那裡。一切都交給那女人了,這就是書英的態度。是的,你最好能把我怎麼樣。懲罰我吧,侮辱我吧,破壞我吧,您可以隨心所欲。但是不管做什麼,最好做得圓滿些。完完全全地破壞並侮辱我吧。書英閉上眼睛這樣反復地默念著。她渾身發抖卻放任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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