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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六


  13.城外。

  盧焯站在那輛破車上,對著面前黑壓壓的流民,痛心疾首地大聲說道:「……我盧焯如此懇求你們,你們為什麼還不肯答應我?你們應該知道,要是你們之中有一人哄搶起糧食來,那麼,不僅是你們,還有我,還有城裡的百官,無人能夠生還!」

  流民們喊起來:

  「要是糧食不夠分怎麼辦?」

  「分了一半不分了,難道不能搶麼?」

  「進了城,官兵把我們當成流寇,要殺我們,我們能不反麼了」

  「領糧的時候,用刀槍對著我們麼?你說!!」……

  盧焯擺著手讓人群安靜,但他的聲音很快被喊叫聲淹沒了。

  14.杭州城內兵營校場。

  數百名綠營兵列隊,高舉著火把。駐浙總兵騎在馬上,在校場上巡了一圈,大聲道:「城門已被撞開!城外流民入城在即!各位弟兄聽好了!嚴陣以待,流民進城之後,若是稍有不軌,即以流寇論處,一律剿滅!——出發!」兵勇隨著總兵奔出營壘。

  15.城門外。

  寶藍色的官員方陣從城門內走出,向著流民駐地前行。

  16.城外。

  流民的吼聲震耳欲聾!盧焯嗓子暗啞,臉色灰白,他知道,眼前流民的情緒已經在失控,莫說進城,就是在城外也穩不住了!

  有人喊:「弟兄們,當官的都靠不住!要我們進城連話都不能說,連屁也不能放,把我們當什麼了?弟兄們!我們自己沖進城去!自己找吃的,自己找喝的!」

  有人應聲:「對!不靠自己就得餓死!餓死不如拼死!——弟兄們,沖進城去找活路吧——!」

  流民們湧動起來,呼嘯著,向著城門方向沖去。

  盧焯站著的破車被擠推得幾乎翻倒。

  「不能這麼進城——!」盧焯拼著命喊,口中濺出血來!

  17.城門邊。

  米河領著的百官方陣沉步走來!隆隆的靴子振聾發聯,塵土滾滾!

  18.城外。

  突然,流民們湧動的隊伍停了下來。

  盧焯也愣了,臉上急劇抽搐著。

  「大人!」身邊響起小梳子的聲音,「給!」一把剪子高高地舉在盧焯面前。盧焯:「剪子?幹什麼用?」小梳子一隻手緊緊抱著蟬兒,一隻手高舉著剪子:「大人!知道有個女子,叫柳含月麼?」盧焯:「柳含月?我盧大人不想聽到這個名字!」小梳子怒上臉來:「你不想聽是你的事!可這把剪子,你得收下!柳含月還讓我告訴你,這把剪子是你活命的希望!也是大家活命的希望!』盧焊:「說!用這把剪子幹什麼?」「剪你的官袍!」小梳子大聲道。「剪我的官袍?」盧燁震愕!小梳子:「對!剪官袍!」盧燁:「你可知道,官袍乃聖上恩賜的名器!按大清律,朝廷命官毀損官袍,是死罪!」小梳子:「流民們這麼擁進城去一大人難道不也是死罪麼?如果這把剪子能讓流民安穩地進城,盧大人就是獲了死罪,不也是死得值了麼?」盧焯的眼皮猛跳著:「這官袍怎麼剪?」

  小梳子:「剪成碎片!」

  盧焯:「剪成碎片?」

  小梳子:「對!柳含月說了,大人將官袍剪碎,發給流民作為進城領米之券!」

  盧焯又一次深深震驚了!他突然大笑起來:「這不就等於將本官的身子先割成了肉塊麼?——這辦法好!這辦法好啊!」

  小梳子:「光喊好有什麼用?快剪啊!」盧焯一把接過剪子,對著流民們大聲喊道:「你們!都把腦袋給我轉過來!!」

  他的聲音如響驚雷!流民們聞聲回過頭來。

  那前行著的官員方陣越走越近。方陣在盧焯的破車前停住。

  盧焯脫下身上的官袍,對著流民們動情地說道:「你們也許不會知道,朝廷命官,最器重的,不是家產,不是妻兒,而是這身袍子!因為,這身袍子來之不易!十年寒窗,夠麼?不夠,二十年跌打滾爬,夠麼?也不夠!要讓這身袍子陪著自己白頭偕老,沒有三十年、四十年的風來雨去、起早摸黑、擔驚受怕、磕磕跪跪,甚至進牢出牢、扛枷披鎖,不行!」

  流民們一片沉寂。官員方陣也一片死寂。

  盧焯:「可是現在,我得把這身二品大臣的袍子,給剪了。剪成一小片一小片的,讓你們手裡拿著我的這片官袍,作為領米之券,憑此為證,進城後到倉門前去領糧!為什麼要這麼做呢?只有一個意思,那就是讓你們信得過我!讓你們不要亂!讓你們能安安穩穩地每人都領到一份糧食!——我的話,大家該都聽明白了吧?聽明白了就好!可是,有一條,你們還不明白!那就是,我手中的這把剪子,只要往袍子上一開剪,就等於把自己的腦袋給剪下了!按大清律,毀損官服者,殺無赦!」

  流民們嗡的一聲議論起來。米河、高斌、許三金和百余官員的臉上,一片肅穆。盧焯掃視著車下的人群好一會,擺了擺手,讓大家靜下,含著淚笑了一笑,繼續道:「諸位父老鄉親,你們都是窮人,如果你們不是窮人,就不會落到今天這步田地。正因為你們是窮人,知道餓肚子的難處,有一些私下裡的話,我盧焯也就敢說了。——往後,你們在吃飽肚子的時候,別忘了替我留一口,到來年我盧焯一周年的時候,祭我一祭!」

  流民們有人淌起淚來。那懷有身孕的農婦跪下了,哭喊道:「盧大人!你別剪官袍了!我們聽你的就是了!」

  盧焯搖了搖頭:「不,要剪!我盧焯是君子,君子說話,從不改口!——可惜的是,我盧焯的袍子太小,剪得再碎,也不夠你們分的……」哢嚓一聲,剪子往袍子上剪了下去!

  人群震動!方陣中,米河默默地脫下了官袍。高斌、許三金脫下了官袍。百官們一個個脫下了官袍!官袍一件接一件高高舉起!流民們動容,紛紛跪下去,地上響起一片重重的膝蓋磕地聲!

  剪刀飛快,袍片像雪片似的紛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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