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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


  18.乾裂的農田裡。

  王虎林領著米河快步走著。

  「米少爺,」王虎林道,「聽說你當上了京官,去河南替皇上辦差去了,怎麼又回錢塘來了?」米河:「現在不是說這些話的時候!虎林,我問你,真是高斌大人讓你們這麼幹的?」王虎林:「其實,高大人也是沒有辦法。聽說,京裡來了個患疾病的欽差大臣,下了道命令,說是只要有一口水也得省給苗喝,要不,是官的就免官,是民的就坐牢。」米河:「人要是都渴死了,還要苗幹什麼?」王虎林:「就是!村裡已經渴死九個人了!」米河的臉陰得可怕,怒聲:「要是這也叫抗旱保田,還不如把人割上一刀,放出血來當水用!」王虎林笑:「米少爺,你當了官,怎麼也學會發脾氣了?這麼做官,不累麼?」「累?」米河的臉色似乎好看了一些,笑笑,「頭上有田方知累,被『田』壓著的人,沒有不累的。」

  19.又一塊乾枯的農田裡。

  村民們端著水碗,沿著田埂一步一蓬煙地走來,將水一碗碗潑到田裡。一碗水潑下,田裡騰起一股煙,吱吱了幾聲,轉眼就一點水痕兒都看不見了。高斌站在烈日底下,官袍上全是汗水,一邊拿著頂戴在給自己肩著風,一邊在指揮著村民往田裡潑水。

  米河和王虎林走了過來。「高大人!」米河抱拳一拱,「你好涼快啊!」

  高斌一愣,突然發現自己在用頂戴扇風,急忙將頂戴戴上,笑道:「米公子,清河縣一別,才幾個月,你更會嚇唬人了!」米河:「高大人誤會了!米河的意思是,這麼多碗水往你腳下潑著,豈有不涼快的道理!」「哦?」高斌大笑起來,「說得好!老夫這是撿了顧大人的便宜,才有此福分的!」「別再裝了!」米河認真起來,「高大人,你我是知交,我米河有今日,也有著你向朝廷舉薦的一份功勞!——可是,米河此時卻不是來向你謝恩的,而是來告訴你一句話!」

  高斌也認真起來:「什麼話?」米河:「我要參你!」

  「參我?」高斌笑起來,「為什麼要參我?」

  米河:「請問高大人,世間什麼最貴?」

  高斌:「眼下是水最貴!」

  米河:「可要是連人都喝不上水了,這水還貴麼?」

  高斌一愕,笑道:「你真以為老夫不明白?」

  米河:「正因為我知道你明白,所以要參你塗炭生靈!」

  高斌雙掌一拍:「參得好!老夫我正等著有人參哩!——或許你還不知道吧,老夫自從被降級貶官來到浙江辦理河工,又降了一品。」米河:「降得還不夠!要是把你降為平頭百姓,你就不會看著這一碗碗清水潑在這無用之田了!」高斌看著米河,輕輕搖了搖頭,眼裡閃著欣慰之色:「老夫沒有看錯,你,真棟樑也!——走!與老夫一起去找顧大人,告訴這糟老頭子,我高斌也要參他了!」

  突然,米河感覺到什麼,慢慢回過身去。

  田邊,站著小梳子和盧蟬兒!「蟬兒?」米河失聲叫起來。

  20.米家老宅。夜。

  牛大灶在給那閣樓架著梯子,用錘子敲打著螞蟻。見架成了,便走上去踩踩,對著前堂喊:「小梳子!請少爺上樓吧!」

  他一愣,發現小梳子就站在樓梯的陰影裡。

  「小梳子,快去告訴少爺,」牛大灶道,「書樓的梯子給架上了,他能上樓了!」小梳子的臉陰著:「牛大灶,你屬牛啊,這麼大嗓門!」

  牛大灶這才想起了什麼,低聲問:「少爺在和蟬兒小姐說話兒?」小梳子:「聽著,要是等會少爺和蟬兒小姐都哭了,你就給遞兩塊帕子去,明白麼?」

  牛大灶:「老爺的靈樞還沒到家,哭啥呀?」

  小梳子:「等老爺的靈樞一到,要哭的人就更多了!」

  21.院並內。

  米河和蟬兒面對面地站著。蟬兒看著米河的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米河:「我聽小梳子說,你在眼睛複明前,畫過我一張像。」

  蟬兒點點頭。

  米河:「那張像還在麼?」蟬兒點點頭。

  米河:「我想看看那張像。」蟬兒又點點頭。

  米河:「為什麼不說話?」蟬兒:「我的眼睛不是在說話麼?」

  米河一怔,目光卻是在蟬兒的眼睛上移開了:「我看出來了!」

  蟬兒突然淒涼地一笑:「不,你沒有看出來。」

  米河:「真的看出來了。我看出,你想說一句話。」

  蟬兒:「不是一句話,而是半句話。」

  米河:「半句話?」

  蟬兒:「這半句話就是:你別為難了。」

  米河身子一震。他一下就明白了過來,小梳子已經把什麼都告訴了蟬兒。他的臉蒼白起來。

  蟬兒慘然一笑,從懷裡取出了一塊白絹,在米河面前展開。絹上的米河畫像與活生生的米河簡直一模一樣!米河看著,看得驚呆了!「像麼?」蟬兒的聲音很輕很苦。米河點點頭:「像。我真不敢相信,這是你還沒看到過我的面容時畫下的。」蟬兒:「想知道為什麼會這麼像嗎?」米河:「想知道。」

  蟬兒:「這是因為……他是我夢中的一個男人!」

  米河的眼睛濕了:「蟬兒,我讓小梳子告訴過你,從北京回來後,我要娶你!」

  蟬兒苦笑:「小梳子告訴我了。可小梳子還告訴我,你已經打算娶另一位女子了。」

  米河:「小梳子把我最難開口的事說出來了。」

  蟬兒:「你不該覺得難以開口。我和你米公子,只是萍水相逢之人,一場雨,或是一場風,就能打散我們。」

  米河:「可打散我們的,不是雨,也不是風,而是……一把刀!」

  蟬兒:「是的,我知道,你,還有我,都沒有辦法將這把刀奪下來。因為,這把刀還架在另一個女人的脖子上!」

  米河:「她叫柳含月。」蟬兒:「小梳子已經告訴我了。」

  米河:「她很快就要來了。」

  蟬兒的臉雪一樣自:「我也很快要走了。」

  米河沉默片刻:「回杭州麼?」蟬兒搖搖頭:「也許,那天在寶塔裡,明燈法師離我而去,就是在暗示著我,我盧蟬兒也要像他那樣,悄無聲息地離去,然後,以天涯為家。」

  米河的眼睛紅了:「我知道,你想找到明燈法師。」

  蟬兒:「法師治好了我的眼睛,所以,我必須找到他。」

  米河:「法師在你的心裡,已是你的恩人了。」

  「不!」蟬兒的眼睛猛地一亮:「我恨他!」

  米河驚:「你恨明燈法師?」

  蟬兒:「對!我恨明燈法師!我恨他為什麼要治好我的眼睛!」

  米河:「法師讓你看到了你從未看到過的人間萬物,你怎麼會恨他呢?」

  蟬兒:「可法師也讓我看到了一張臉!看到了一張和我夢中那個男人一模一樣的臉!」

  米河:「那是我?」

  蟬兒的眼裡漸漸湧出淚來,顫聲:「如果……我還是瞎子,那有……多好啊!要是我沒有……看見你的這張臉,那有……多好啊!……可現在……晚了!晚了!我的複明的眼睛讓我這輩子……再也不得安寧了!」

  她轉身奔出了院門,朝著大門外奔去。米河喊:「蟬兒!蟬兒!蟬兒——!!」蟬兒消失在黑暗中。那幅白絹落在地上,被風掀動著。米河拾起白絹,扶著柱子,淚水奪眶。「少爺……」許久,身後有個聲音在喚著。米河慢慢回過頭來,見是牛大灶。牛大灶也眼淚汪汪地站著,手中拿著兩塊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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