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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五


  7.

  船停在河心不動。龐旺從艙裡出來,厲聲問:「怎麼了?」舵手跑過來:「龐管家!船擱淺了!過不了了!」龐旺看看黑沉沉的高岸:「到山東地界了?」舵手:「到了!」岸上亮起了燈籠,有人在喊:「是米老爺的靈船麼?」

  龐旺問舵手:「誰在喊?」舵手:「不知道。」龐旺:「你問問,他們是誰?」舵手大聲喊問:「你們是誰啊?」岸上回過話來:「是劉統勳大人在等著米大人的靈樞!」龐旺一驚:「劉大人?」在艙口的柳含月也聞之一驚。

  8.煙塵滾滾的土路上。日。

  改走陸路的米汝成靈樞與劉統勳的那口棺材並排擱在一輛馬車上,由周鐘趕著,緊緊跟隨著前面的兩輛馬車。不用說,那走在前頭的馬車一輛坐著劉統勳,一輛坐著柳含月和龐旺。

  路邊到處是流徙的饑民和倒著的人屍。路兩旁于焦的田野也成了墳地,到處聳著一座座矮小的墳頭,墳邊坐著些嚎哭的女人和孩子。馬車的車窗口,劉統勳黝黑的臉悲傷地僵呆著用民睛發怔。

  劉統勳內心的聲音:「這是乾隆元年啊……怎麼就這麼不順哪……不知浙江境內又會是個什麼模樣……」馬車顛簸著,晃得人脖子生痛,可劉統勳似乎一點也沒有覺得……

  9.馬車上。日。

  柳含月也在視窗望著外面,與劉統勳不同的是,她的臉上掛著兩行淚水。龐旺坐得像塊板似的一動不動,把一塊幹麥餅遞給柳含月:「你一天沒吃了。」柳含月沒接。龐旺:「這是我的!」柳含月看看龐旺,接過了麥餅,又把臉轉向了窗外。

  「別看了,」龐旺聲音乾澀,「越看越心煩不是?」

  柳含月咬了口餅子,嘴卻沒動。路邊,一個抱著孩子的母親在拼命給孩子嘴裡擠奶,乾癟的乳房怎麼也擠不下奶水來,孩子垂著腦袋,已經奄奄一息。含月把麥餅扔給了那母親,趕緊放下車簾。龐旺:「你救不活那孩子。」含月的聲音低得聽不清:「可我救了。」

  10.路邊窪地。日。

  周鐘和龐旺拿著瓦罐,沿著一條乾枯的溪床找著水。太陽明晃晃的,刺得人睜不開眼。溪床幹得裸露出一眼望不到頭的累累卵石。兩人走在卵石上,毫無希望地找著水。突然,他們的目光被溪岸上的一群人吸引了,便走了過去。

  十來個餓得搖搖欲墜的男人和女人在扒著一座新墳,扒開的幹土裡漸漸露出兩條人腿。

  周鐘吃驚地喝問:「你們在幹什麼?」挖墳的人停下了手,抬起灰黑的臉看著周鐘。周鐘:「你們,在扒死屍吃?」挖墳的人既不點頭,也不搖頭,泛著白白的眼珠盯視著周鐘腰裡的刀。周鐘:「你們竟連死人也扒出來吃了?你們還有一點人味沒有?」挖墳的人默默地站了起來,每人手裡撿起了一塊大卵石。顯然,他們要和周鐘玩命了。

  龐旺猛地沖上,從周鐘腰裡一下拔出刀,對著人群揮了幾下,朝周鐘大聲喝道:「還不快走!」周鐘一步步退出了人圈。龐旺一晃一晃地揮著刀,見這些人不再圍上來,將刀往周鐘面前一扔,怒聲罵道:「你找死哇!沒看出來麼,這些人都餓成地獄的鬼了,你也敢惹?」周鐘拾起刀,也滿臉怒氣:「你見過吃死人麼?啊?我問你,見過麼?」龐旺:「吃死人算什麼?還有吃活人的呐!我可不想讓人吃了!你走不走?」周鐘無奈,隨著龐旺往來路走去。他回頭看去,直見那群人已經將墳裡的死人扒了出來,像狼似的撕扯起來。他感到了一陣噁心,幹嘔起來。

  11.土路上。日。

  到處是流民,一堆人不知在幹什麼吵吵嚷嚷的。

  馬車停了下來。劉統勳下了車,擠了過去。

  人堆裡,一個漢子執著一杆大秤,秤鉤上掛著個大藤筐,筐裡是個小女孩。那漢子草草稱畢,喊:「三個饃!」即有人將三個黑面饃饃扔給一個餓得趴在地上的男人,那男人一接過饃就拼命往嘴裡塞,邊咽著邊淌著淚對筐裡的孩子喊:「桂桂!爹……對不起你……」

  叫桂桂的女孩也哭:「爹!別賣我!別賣我啊!……」

  又一個漢子過來,默默地將女孩挾起,往一口大麻袋裡一塞,扔上一輛驢車。劉統勳的眼皮在跳著,朝那驢車看去,車上已經堆著十來個大麻袋,袋裡響著女人和孩子的哭喊聲。幾隻麻袋的口子上還露出女人的腳和孩子的腳。

  不等劉統勳再往前擠,那驢車便趕走了。劉統勳問一個老頭:「大爺,這用麻袋裝走的,是去幹嗎?」那老頭搖搖頭,沒做聲就走開了。場子散開,那扛秤的漢子扛著大秤又往另個人堆走去。劉統勳默默地望著那吊在漢子背上的大秤砣,眼前發起黑來。他定了一會神,才搖晃著走回自己的馬車。

  12.米汝成宅門外。日。

  一輛馬車駛來,白獻龍下了車。宅門大開著,一些人在住宅裡搬東西,一個僕人站在凳上,往高高的門上掛著紅燈籠,燈籠上一個大大的「錢」字。

  白獻龍疑惑地打量著燈籠,問那僕人:「這不是米大人的宅子麼,怎麼換姓了?」僕人:「這是米大人的宅子不錯,可如今是錢大人的宅子了!」白獻龍:「那米宅的人呢?」僕人:「都走了,回米大人的老家了。」白獻龍皺緊了眉頭:「糟糕,她們兩姐妹見不上了!」

  13.荒路上。夜。

  一輛搖搖晃晃的馬車慢慢駛著,拉車的馬乾瘦乾瘦,搖搖欲墜。透過車窗,可見王鳳林疲憊不堪地靠在窗框上打著瞌睡。柳品月臉上蓋著遮塵的布帛,坐在王鳳林身邊,身子隨著車輪晃動著,也在昏沉沉睡著,還不時地咳嗽幾聲。趕車的車夫跳下車,掰開滿是白沫的馬唇看了看,對車廂裡喊:「老爺!馬不行了!你們自己走吧!」王鳳林睜開眼:「什麼?讓老爺自己走?你沒看見老爺帶著的女人病成這樣了,能走得了麼?」那車夫苦著臉:「老爺,您自己來看看馬!路上的草都讓人給吃了,這馬已是兩天沒吃上一口草,沒喝上一口水,眼看著就得倒了!」王鳳林罵罵咧咧地下了車,看了看馬,狠狠地朝馬肚子上踢了一腳,罵道:「倒十八輩子血黴了!——婊子!下來,爺背著你!」

  14.流民塞塞的土路上。日。

  王鳳林扶著咳嗽不止的柳品月,臉色蒼白地走著。

  「我說婊子,」王鳳林咕噥著,「你怎麼不變回二十兩金子,也好讓鳳爺帶在身上輕快些!」柳品月咳著:「鳳……鳳爺,見了白爺的面,你……怎麼向他交待?」王鳳林:「嘿喲!還沒貼上白爺的屁股蛋兒,就說上鳥話了?要是早知道該吃今日這般的苦頭,鳳爺就不上清河縣贖你了!那二十兩金子,鳳爺自己留著,該睡上多少個黃花女子!吃上多少桌銀筷子檯面!」

  他的手在柳品月的細腰上一捏,嘿嘿笑起來。突然,他的臉沉下,問:「你腰裡硬邦邦的,藏著什麼?」柳品月推開著王鳳林的手:「把手拿開!」王鳳林一把操進柳品月的裙裡,抽出了一卷書。「他媽的!我說你這三斤骨頭怎麼這麼沉,原來還帶著書!」說著,將書扔了出去。

  柳品月大咳著,喊:「這不是書,是我的詩稿!你……你給我拾回來!」王鳳林笑:「喲,看不出,做婊子的也會變蠶兒吐絲(詩)啊?」

  柳品月推開王鳳林,朝詩稿撲去。

  王鳳林搖頭:「不看看這是什麼年月,沒准你我走不到北京,就成路倒兒!還詩稿詩稿的,你『死』著『搞』吧!鳳爺可得自己走了!」

  柳品月拾起詩稿藏人懷裡,死死抱著,對王鳳林顫聲道:「你……你走吧!回去告訴白……白爺,就說,我柳品月……謝他那二十兩金子……等到來世,我再……報答他……」

  王鳳林:「這話,我替你傳了!」說著,當真扔下了柳品月,顧自走去。

  人堆裡,有人在稱著人,女人的哭叫、叫喊聲響成一片。王鳳林擠進去看了一會,臉上突然浮起喜色,忙擠出人堆,往原路跑去。柳品月靠在一棵光禿禿的樹上,已經昏了過去。「大妹子哎!你可別現在就死了!」王鳳林試試柳品月的鼻息,把她一把背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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