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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26.米府曲廊間。

  龐旺在前頭打著燈籠,引著米汝成朝後院走去。這是一座幽深的大院,過去曾是一處荒棄的寺廟,滿目敗殿舊廊、老樹冷池。在這兒結廬為宅,絲毫看不出二品京官的氣象,倒顯得格外寒酸。

  穿出一月洞門,借著涼白的月光,米汝成一眼就望見了池亭裡一縷檀煙。池水中,映著柳含月的身影。米汝成剛想喊問,便聽得一陣清洌如冰的琴聲從涼亭裡傳來,不由聞之一驚。琴聲有如煙霧勃起、風雨碎至,更似山轉水突、困虎嘯野。

  米汝成:「龐旺,知道柳姑娘彈的是什麼曲子麼?」

  龐旺:「奴才不懂曲子。」

  米汝成:「彈的是《十面埋伏》!」說罷急步走上池亭。

  27.大車場內。

  那蒙面人跳下大門,飛快地向著站籠跑去。

  28.池亭。

  柳含月的一雙纖細的手在琴弦上急驟地鉤抹挑滑,將一曲《十面埋伏》彈得令人魂魄俱裂!米汝成站在柳含月身後,感到了一陣徹骨的寒意。龐旺:「老爺,您冷?」米汝成:「這兒沒你的事了,你退下吧。」龐旺欠欠身,把燈籠插在亭柱上,欠身退去。

  琴聲停了,柳含月的手指乏力地在琴弦上拖過,回過臉來。

  月光下,她的臉龐蒼白如雪。「老爺受驚了?」她望著米汝成,輕聲道。米汝成孤站著,一時不知怎麼開口。柳含月彈的這一曲《十面埋伏》,使他不僅感到了冷意,更讓他感到了一種大難臨頭的恐懼。他知道,如果不是事出危急,冰雪聰明的柳含月決不會在這寒夜之中以一曲《十面埋伏》來驚擾於他的。

  柳含月伸出手指,鉤起一根絲弦,只聽得「錚」的一聲響,絲弦斷了。米汝成一驚:「含月,你這是……」

  柳含月:「既然老爺怕聽弦聲,留著絲弦也無用了。」

  米汝成:「你進府三年,可從來沒有彈過《十面埋伏》。」

  柳含月:「那是因為,這三年裡,老爺還未曾遇到過埋伏。」

  米汝成更是一驚:「聽你這麼說,老夫是遇上埋伏了?」

  柳含月:「老爺遇上的,不是小埋伏,而是大埋伏。」

  米汝成臉色發白:「大埋伏?此話怎說?」

  柳含月:「自從宮裡傳出消息,老爺將替代苗大人升任倉場總督,老爺你其實就已經身陷埋伏!」

  米汝成:「你是說,苗宗舒已為我挖下了……墓坑?」

  29.大車場內。

  夜霧如水,站籠的粗木上淌著水珠。

  蒙面人走近站籠的時候,一把鋼刀在霧色中悄然抽出。

  大車場的大柵門沉重地打開。巡倉的兵了打著火把進來。

  蒙面人急忙閃入暗處,伏下不動。

  30.

  柳含月:「這座墓坑之深,落下便萬劫不復!」

  米汝成額上沁出汗:「請細細說來!」

  柳含月:「剛才撫琴的時候,有三件事,我已理出了頭緒。」

  米汝成急問:「哪三件事?」

  柳含月:「這頭一件,——向來不去倉場巡查捉蟲的苗大人,之所以要瞞著你下倉場捉拿蛀蟲,是因為他已經把你當成了蛀蟲。」

  米汝成苦笑:「把我當成了蛀蟲?這是天大的笑話!我米某為官三十餘年,兩袖清風,這是無人不知的!他苗宗舒就是生了三條惡舌五副毒牙,也汙不了我的一身清白!」

  柳含月:「如果真是這樣,刑部大獄的天牢裡,還會有這麼多受冤屈的朝廷大員扛著枷鎖麼?」

  聽得柳含月這麼說,米汝成這才真正吃了一驚!他忙問:「那第二件呢?」

  柳含月:「王連升一刀捅死了小麻子,初以為他是害怕小麻子會揭他的底細,故意殺人滅口,其實不然!」

  米汝成:「那他殺小麻子于什麼?」

  柳含月:「為你。」

  米汝成驚聲:「又是為我?莫非他想嫁禍於我不成?」

  柳含月:「他們既然已經認定你是倉場最大的蛀蟲,那麼,凡是在倉場被殺的犯案之人,莫管是怎麼被殺的,都一定與你有關。」

  米汝成怒上臉來:「豈有此理!問問滿朝文武,米汝成的這雙手,何曾沾染過刀血之腥!」

  柳含月:「老爺莫急,聽我把話說完。——想明白了前兩件事,第三件事就不難想明白了。」

  米汝成:「這第三件,是那些叫人起疑的站籠?」

  「對!」柳含月道,「老爺說過,他苗宗舒既然抓到了倉場作案之人,為什麼不送刑部問罪,而是私設站籠,囚人示眾呢?這事看起來有些反常,可細細一想,卻是並不難解。」

  米汝成:「你是說,苗宗舒私設站籠,是為了懲治倉場大小官吏,殺雞給猴看?」

  柳含月:「是的,他要殺雞給猴看。」

  米汝成:「這猴就是我?」

  柳含月搖搖頭:「不,不是你。」

  米汝成:「那是誰?」

  柳含月:「皇上!」

  「皇上?」米汝成一時轉不過彎來,「他把皇上當成猴了?」

  柳含月:「他要給皇上看被殺的雞,是假;要讓皇上看到這籠裡的雞被誰所殺,才是真!」

  米汝成:「殺籠裡的雞?你是說,有人會殺站籠裡的那些案犯?」

  柳含月盯視著米汝成:「這人,不是別人。」

  米汝成:「是誰?」

  柳含月:「是你!」

  「是我?」米汝成又一陣大駭,「老夫的這雙手……」

  柳含月:「老爺的這雙手,在苗宗舒眼裡,已經紅了!」

  米汝成臉色發白:「不,不,你這是……把事往絕處想了。」

  柳含月:「老爺難道還看不出來,苗宗舒故意把捉住的犯案之人在你眼皮底下關入站籠,不就是為了借你的一隻手麼?」

  米汝成:「他借我的手幹什麼?」

  柳含月:「當然是殺人!——如果那站籠裡的案犯被殺,你說,這殺人的兇手,會是捉案犯的苗大人麼?」

  米汝成重聲:「那也不會是我米汝成!」

  柳含月:「當然會是你!」

  米汝成:「為何?」柳含月:「因為你是倉場最大的蛀蟲!你要保全自己,就得殺人滅口!」

  米汝成:「老夫我……怎麼會是倉場最大的蛀蟲!」

  柳含月:「等皇上接到苗宗舒遞上的奏摺,怕是也會這麼問你!到時候,你也這麼對皇上大聲爭辯麼?」

  米汝成面無人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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