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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健卒們把刀往前一亮,白白的刀片刺人眼目。跪著的人一個個慌不迭地捧起帽子,抓著沙,就著冷水往嘴裡咽去。有人還沒咽下頭一口,就狂吐起來。

  王連升厲喝:「吐出來的,都給我扒拉起來吃了!」

  那米行老闆好一陣大吐,放聲哭起來:「媽呀!這可是比砍頭還難受啊!……」

  小麻子用手肘碰碰他,含混不清地:「權當……死、死一回吧!吃!吃他娘的沙、沙、沙子!」

  他話還沒說完,就哇的一聲,肚裡的湯湯水水帶著沙子噴了王連升一身,從地上爬起,人往王連升面前倒了過來。

  顯然,小麻子這一手又是在做假,趁著倒在王連升懷裡機會,他暗聲道:「王大人,今晚的活兒,弟兄們可都是為您幹的……」

  話音未落,王連升猛地從腰間抽出尖刀,眼也不眨地一刀捅進了小麻子的前胸。「他媽的!還想行刺本官!」他把短刀飛快地往小麻子的右手中一塞,抬腿就是一腳。小麻子眼珠一瞪,抬起右手,看著手中的刀子,口中淌出一股紫血,往後倒了下去。一股冒氣的鮮血從小麻子胸口噴出丈遠,白米上頓時橫陳了一道長長的紅血。

  一直在靜觀著的柳含月,被這猝然之變驚呆了!

  14.裕豐倉外坪場。

  王連升撩著袍角,匆匆跑了出來,喊:「米大人!米大人!那幫狗日的都在吃沙了!」

  他一怔,米大人的轎子早已抬走。

  「米大人呢?」他四下問。

  執刀的健卒環立四周。

  兩個健卒拎著一筐沙子和一桶冷水過來,在他面前一放。

  王連升狐疑地:「你們這是幹什麼?」

  健卒鐵著臉:「米大人有話,這筐沙子,是讓你吃的!」

  王連升臉色頓時慘白:「什、什麼?米大人怎麼會叫我吃沙子?我是什麼人?我是倉場監督王連升!王大人!」

  健卒瞪著環眼:「沒錯!就是給你王大人留著的!——吃!!」

  數把雪白的腰刀噹啷出鞘。王連升怒火中燒,也抽出佩刀,往後虎跳一步,與健卒對峙起來。健卒立即將王連升團團圍在核心。鋼刀對鋼刀在場子上繞起了圈,刀鋒相擊,響成一片。刀風嗖嗖。健卒晃出一連串刀花,轉眼之間,刀片子已架在王連升的脖子上。王連升執刀的手顫抖起來,手腕一軟,刀落地。

  撲通一聲,他跪了下去,突然在沙筐邊聲嘶力竭地大笑起來:「哈哈哈哈!米汝成——!你等著吧——!你不得好死——!」

  他雙手抓起沙,發瘋似的往自己的嘴裡塞去。一旁,騎在馬上的柳含月默默地看著,許久,她一抖韁繩,策馬離去。

  15.米府門外。

  柳含月在府門前下馬,摘下纓帽,長長的頭髮一瀉而下。

  管家龐旺已等在門外,立即吩咐門房牽馬,動作麻利地將府門緊緊關上。

  16.府內。

  柳含月快步走在回廊上,邊走邊說:「龐管家,去告訴廚下,給老爺燒一鍋洗澡水,再煮一大碗姜湯,放大塊黃薑。」

  龐旺答應著:「我這就去吩咐!」

  17.廂房內。

  房裡熱氣蒸騰,一隻洗澡的大木桶冒著白花花的熱氣。

  米汝成半禿的顱頂浮在桶口上,整個身子都泡在熱水中。

  卸了抱服的柳含月恢復了女婢的打扮,穿著一身綠襖綠褲,挽著長髮,一雙雪白的藕腕上掛著一對碧綠的鐲子,益發顯得楚楚動人。她坐在桶邊的高凳上,給米汝成擦洗著後背,熱水在她的手指間柔滑地流淌。米汝成閉著眼睛,胳膊擱在桶沿上,猛吸了一會鼻煙,精神顯得十分振作。

  「這會兒,那王連升,怕是成了一口沙簍子了吧?」他望著頭頂上高高的大樑,一臉氣足神定,「想跟我玩招,他還差得遠呐!」

  柳含月:「老爺這麼做,才是上上之策。要是每回查出有人造假,就想著砍他們的腦袋。要不了三回,被砍腦袋的,就是你自己了。」

  米汝成笑起來:「含月,你沒做過一天官,可你比誰都看得清官場上的深淺。」

  柳含月:「老爺讓這些造假的人吃沙,既懲治了他們,又保住了倉場清廉的名聲,於公,問心無愧;于私,也保全了自己。」

  米汝成長長吐了口氣:「唉,便宜他們了!按大清律條,凡用石沙藥水摻米之案,首犯立斬不赦,從犯發甯古塔給官兵為奴,遇赦不赦,各犯所有家財一併抄沒入官。我這麼軟了一手,其實也只是權宜之計。說實在的,倉場造假之風屢禁不止,不是禁不了,而是各有所忌啊。」

  含月用絲瓜筋擦著米汝成瘦骨嶙峋的後背:「今晚的事,老爺不覺得有點怪麼?」

  米汝成:「你是說王連升殺了小麻子?」

  柳含月:「這只是一件。」

  米汝成:「你是說曬場上的那些站籠?」

  柳含月:「既然苗宗舒親手捉到了犯案之人,按著常理,急送刑部才對。可是,他卻將這些人鎖在站籠裡示眾,這就有點反常了。」

  「我也這麼覺著,」米汝成扭過脖子來,「含月,你說,苗宗舒這麼做,究竟圖個什麼呢?」

  柳含月停下手,想著:「是啊,他圖什麼呢?」

  她的細細的指尖上,水滴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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