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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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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棺材鋪。 紅紅黑黑的大小棺材疊滿了昏暗的屋子,陽光稀疏地從棺間透進來,將人塗得一道白一道黑的。店主披著夾祆,舉著油燈一邊照著亮,一邊說著棺材的價錢。「客官,您是頭一回買棺材吧?」他問劉統勳。劉統勳點點頭:「頭一回。」店主打量著劉統勳穿著的一身便袍:「您是書館教書的吧?不怕您見笑,咱這做棺材鋪行當的,都挺替咱老祖宗納悶的,您說,咱老祖宗造字,幹嘛要讓『官』字邊加個木頭呢?金木水火土,五個大字,怎麼偏就提出個木頭來呢?這麼一加木頭,這個『官』字,不就變成棺材的『棺』了?」 老木:「你胡嘈啥!沒看出咱老爺就是朝廷的命官!」 店家笑起來:「別逗了!朝廷命官哪有往棺材鋪子跑的?說句不中聽的話,真要是朝廷命官,您請他來,他也不敢來。」 劉統勳:「怕見木頭?」 店家:「沒做對不起朝廷的事,當然不用怕。可要是活得跟神仙似的,哪還有不怕的?」 劉統勳:「晤?這活得跟神仙似的,是些什麼人?」 店家:「看您也是光顧著教書了,不知天下大事。這不明擺著麼?貪官呀!享著榮華富貴,三妻六妾,八抬大轎,想著銀子有銀子,有了銀子買頂子,沒了銀子賣頂子,鼻眼下抹著k等飛煙,舌頭上過著山珍海味,上衙門坐的是官轎,下窯子花的是官銀,端起碗吃的是官米,張開口打的是官腔,這麼做著人,多油水!多光彩!把個官做得比神仙還滋潤,能不求著長生不死麼?想著不死,見了棺材,還能不怕麼?」 劉統勳:「那依你的說法,做清官的,就不用怕棺材了?」 店家:「做清官的,要是怕棺材,還清得了麼?」 劉統勳心裡一震,點著頭:「有意思!往下說!」 店主眉飛色舞起來:「這世上,還有比棺材更絕的去處麼?沒!這做官,不就是戴著一斤二兩重的一頂官帽麼?弄砸了,大不了就是早一天往棺材裡躺進去!狗日的貪官們,我就不信你比我有膽氣!咱爺們比比,本官連死都不在乎了,還怕你個鳥!你貪,我告你的禦狀,告准了,你死!告不准,反正棺材是現成的,往裡一躺,得!老子死了也留著個英名!——嘿嘿,真要這麼著,這世上啊,那做官的,好官就多了!」 劉統勳聽得一臉感佩,拍拍店主的肩,正色道:「可惜你只是賣棺的,不是做官的!你命裡多了根木頭。」 店主摸腦袋笑:「嘿嘿,多喝了幾口,說酒話呢。」 劉統勳撫撫一口紅漆大棺,「好吧,就要這口紅皮棺材吧!」店主驚聲:「客官有眼力!這可是油了十八道真漆、繃了十八層白麻的五福拜夀沙木棺!」劉統勳伸出兩根手指:「要兩口。」 「兩口?」店主一愣,「莫非您家……一口氣過了兩個人?」 16.鋪外胡同。 兩口紅漆棺材轟的一聲擱上大軲轤車,八條紫杠齊齊地抽去。鞭聲脆響,車輪轉動起來。劉統勳的馬車領著運棺的軲轤車,往胡同外駛去。老木打著鞭,滿臉發怔:「劉大人,老奴算是看明白了,這兩口紅皮棺,一口是給老宋頭送去的,一口是給……給您自己備著的。」 「老木,」劉統勳苦笑道,「你給我劉統勳趕了幾年馬車了?」 老木:「自打劉大人跟著雍正皇上辦差起,算來也有六七年了。」 劉統勳:「是啊,六七年了。這些年裡,你看我哪回像今兒個一樣,在替自己……著落後事?」老本:「沒有。」 劉統勳長長籲了氣:「今兒個這一關,難過啊。這口棺材,難說會不會讓我用上。」老木苦起了臉:「劉大人是說,你已看准自己……死到臨頭了?」 劉統勳苦笑著:「日於像是不遠了,或許是後天,或許就是明天。」 17.米汝成府上後園。 米汝成背著手,站在池邊看著橋亭裡的柳含月。柳含月捧著灰哥兒,準備放飛。龐旺:「米少爺接了老爺這回的信,准會好好念書的!」米汝成苦笑:「這封信,可不是捎給米河的,而是捎給僕人牛大灶。」龐旺:「老爺是要牛大灶管住少爺?」米汝成:「我在信上寫著了,要牛大灶按家法辦,要是米河再想著下樓,就用鞭子抽他,決不姑貸!」 柳含月吃了一驚:「老爺是說,要對您兒子用鞭?」 米汝成:「這不關你事!——把灰哥兒放了吧!」 柳含月遲疑著。龐旺:「怎麼啦?老爺的話,沒聽見麼?」 柳含月:「老爺……您說,讓一個僕人去打少爺,這……這不是損了老爺的臉面麼?」米汝成:「這是家法,誰打都一樣!含月,放鴿子吧!」 柳含月:「老爺!棍棒底下能出孝子,可是鞭子底下出不了狀元!」 米汝成:「這是米家的事,就用不著你說話了!——放吧!」 柳含月咬咬唇,抬起手。鴿子在她手掌中咕咕叫著。她閉上眼,手一縱,鴿子飛了起來。米汝成目送著鴿子遠去,目光痛楚…… 18.江南一望無垠的田野。晨。 曠莽無人的田野上,寒風低走。遠處,橫亙著一抹悠若浮線的運河。鴿子掠過田野,從運河方向隱隱傳來令人驚懼的低吼聲,吼聲像是千百頭巨獸在放蹄奔逐。 旁白:「帶著米汝成手令的鴿子,在飛臨浙江杭州府錢塘縣的上空時,意外地聽到了從運河邊傳來的極其可怕的吼聲……」 鴿子落地,在凍草間跳著。不遠處,是古鎮的一抹蒼色。鴿子飛上一塊高大的界碑。碑上大字:「錢塘米鎮界」。鴿子又被吼聲驚起,朝著鎮子低低地飛去。 19.橫貫古鎮的運河。日。 鴿子貼著穿鎮而過的河道飛翔。鴿眼中,閃過河水、河船、河埠、河廊、河街、河橋、河屋和行走在河岸上的路人…… 鴿子向著鎮南那座高高的跑馬樓飛去,那兒是米氏大宅。鴿子從掛有「米宅」大匾的門脊上越過,飛了進去。 20.米氏大宅高聳的閣樓。 一根長長的粗繩在閣樓的黑洞裡往下垂著,一隻沉甸甸的吊籃掛住了懸繩上系著的銅鉤子。米家僕人牛大灶把籃裡盛滿飯菜的碗碟和一壺熱茶擺穩當,蓋上淨布,仰起臉,抖了抖繩子。樓上響起鋼鈴丁丁當當的聲音。牛大灶對閣樓上喊:「少爺!飯送來了!拉吧!」 樓上一陣亂響,一本書掉了下來,砸在牛大灶的頭頂上。 牛大灶撿起書,歎息一聲放進竹籃:「少爺,不是我牛大灶囉嚏,老爺交待過,他老人家從京城捎來的那句話,得讓我天天跟你說上三遍。老爺說,今年是乾隆元年,皇上是要開恩科的,到了八月,老爺就讓你下樓,去省城鄉試,考中了舉人,來年春二月老爺就接你進京,春鬧考出個貢生,再送你去金鑾寶殿,在皇帝面前殿試了,考出個鼎甲來,得個頭名狀元!這麼替你算著,少爺只要再熬上六七個月,就出頭了!……老爺還說了,少爺您要是不聽話,想著下樓,老爺就……就讓我幫他動家法,用鞭子打你……」 飯籃在懸繩上空掛著,閣樓一片死寂。牛大灶抬起泛白的眼睛,一臉痛苦地盯望著頭頂的黑窟窿。執在他手中的一根長長的鞭子在顫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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