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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真理往往如此,正確,但無趣,像無底深淵,把情懷扔進去,連個響兒也聽不見。小樣突然理解了青楚,高齊像雞肋,看上去不錯,咂摸起來沒味。

  也許是青楚、小樣聯合驚叫的作用,楊秉恒突然蘇醒,楊家人唯恐錯失,傾巢趕來,獲准進入病房交流。

  郎心平第一個來到床邊,兩個古稀老人對視間,伸手抓住對方,握在一起。

  「你可算醒了。」

  「嚇著你了,犯一回重一回,這次過不去了,我自己有數。還好孩子們都來了,不然我怕趕不上再見她們了,趁我清醒,交代幾句。」

  「你慢慢說,我聽著呢。」

  「楊怡非讓青楚回上海,我也覺得她自私,可想想也不容易,趙志華走得早,她免不了處處多替自己著想,你多諒解她點。青楚一留下,楊怡早晚得跟過來,你們娘兒倆可別越處越糟糕;還有楊爾,她脾氣最像你,爭強好勝,得理不饒人,身邊就留這一個閨女,你倆還動不動就戧戧,以後儘量少跟她制氣,我不在就沒人勸架了。」

  生命中總有這樣一些話,眼裡流淚,可你得笑著聽;生命裡也總有一些時刻,肝腸寸斷,可你必須挨過。

  「還有,讓楊爾別老擠對博懷沒本事,說男人什麼都行,就別說他沒本事,博懷性格與世無爭,一直很忍讓楊爾,他也不容易。三個閨女,我最不放心楊杉,她脾氣強,嘴上不說,可這麼多年來心裡一直結著疙瘩,埋怨咱倆當年拆散她跟錢進來、把她跟楊爾對調,弄到寧夏那麼偏遠的地方去,所以才不願讓小樣回來。過去的錯就別想了,以後在小樣身上彌補吧。」

  郎心平知道這是老伴最後的囑託。

  楊杉接著來到父親床前。

  楊秉恒:「兩年多沒見你了,這回要不是因為小樣,你也不會來。」

  楊杉:「我本打算今年春節回來的。」

  「非等過年才回來?都說嫁出去的閨女跟娘家更親,你可是越來越外道。」

  「我沒有……」

  「以前的事怨我們,可你要為這個攔著孩子來北京,就是你不對了。小樣機靈,給點陽光就燦爛,你可別耽誤她。」

  「這孩子性子野、不安分,我是不放心,怕她出事,才把她拴在身邊看著。」

  「孩子不是寵物,看是看不住的,得引導她才行,她在北京,有你媽幫你盯著,你還不放心?」

  楊杉怎麼忍心在這種時刻反駁父親?說完這些話不久,楊秉恒再度昏迷。

  張醫生出給楊家人一道選擇題:「病人情況惡化,現在完全靠打增壓針支撐生命,是否要繼續打增壓針?需要徵求你們家屬意見。」

  楊爾:「當然繼續打,打到好為止,這還用問嗎?」

  高齊進一步解釋:「增壓針沒有治療作用,只是強行頂起血壓,維持生命,只要血壓降下來,就得繼續打,一旦停針,就意味著放棄生命。」

  楊杉:「沒法治療了?一點希望都沒有了?」

  沒有回答,長長的靜默,楊家人得到答案。

  當親人的死亡不可避免地陳列在眼前,任何人都會不由自主繾綣流連,儘管知道那是徒勞,對感情的依賴,讓我們那麼、那麼不舍放手,所有人無所適從。連一向強悍的楊爾也對這道選擇題束手無策:「媽,打?還是不打?」

  郎心平的鎮定不同凡響,回答出乎意料:「生老病死,是自然規律,你爸走到這一步,誰也攔不住,順其自然吧。醫生,停針。我們一起進去和他告個別,誰也不要哭天搶地,讓他體體面面、安安靜靜地走。」

  生命的謝幕需要儀式,消逝需要尊嚴,全家在郎心平率領下,寂靜地穿上消毒衣,每個人都籠罩並烘托著莊嚴,這是生者饋贈亡者最好的告別式。

  望著她們,高齊心生感動,情不自禁,隨楊家人進病房,把自己當成她們中的一分子。全家人圍繞在病床兩側,對楊秉恒形成環抱,郎心平、楊怡、楊爾握住他一隻手,楊杉、青楚、小樣握住他另外一隻。

  郎心平在楊秉恒耳邊輕聲告別:「我們都在,你踏踏實實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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