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少年的你,如此美麗 | 上頁 下頁 |
五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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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無話了。 一段路走下來,明明有很多話想說,可一句也沒出口。 到了路口,陳念說:「我走了。」 鄭易悵然,只能「嗯」一聲,點點頭;紙杯上的水珠凝成細流,滴落在花磚上,像滴在他心裡。 她一如既往地安靜蒼白; 他想起那段送她的時光,有些心軟,想伸手拍拍她的肩給她鼓勵,但她輕輕別過身去。 他的手懸在半空中,苦澀極了。 要分別了,仍有一個疙瘩在,不問不行:「陳念,我聽北野說,那天從後山回來後,你想自首的,但他攔住你了。」 「我沒有想。」陳念說。 他意外。 陳念看他一眼,目光收回來:「鄭警官,你是不是很好奇,我和北野是怎麼交流的?」 鄭易看著她。 陳念指了一下自己眼睛,手指緩緩移下去,又點了一下自己的心口。 「鄭警官,嘴巴上說的話,很多都不是真心的。你做員警,卻不明白嗎?」 鄭易一愣。人是有潛意識的。說謊分兩種,自知與不自知。 「他總是知道,我真正想說的是什麼,想要的是什麼。」陳念說,「我對他,也一樣。」 鄭易又驚又詫,用眼睛和心交流,所以不說話一個眼神就知道對方想什麼,所以即使說了話也知道對方真實在想什麼,甚至能看透對方暫時蒙在鼓裡的潛意識。 「那……那晚我把你扯到隔壁審訊室時,他的眼睛裡說了什麼?」 陳念卻不回答了,輕咬著吸管,漫不經心看著前方。 她真的要走了。 鄭易心裡苦澀極了,嗓子差點哽: 「陳念。」 「嗯?」 「以後好好地過。」 「……哪種好好的?」 「生命只有一次。」 「是只有一次。」陳年說,「但過對了,一次就夠。」 「如果,過錯了呢?」鄭易說。 「那也沒辦法。」陳念說。 鄭易輕輕彎了彎唇角,並不知道為何。 笑是苦澀的,漸漸他收了,說:「對不起,陳念。」 女孩搖了搖頭,說:「不是你一個人的事。」 鄭易五內翻騰,心口那支箭拔了出來。解脫。 只是,他沒有告訴她,羅婷等那晚走得早的一波孩子仍然沒有嚴厲處罰,但對她們及其父母的教育和心理干預很成功,他們和他們的家庭變了,脫胎換骨,充滿希望。 他目前還不能告訴她,他不知道現在的她能否接受,也不知四年後的法律學生能否接受。 對犯錯的孩子選擇寬容,這是社會的善意。可當孩子傷害孩子,大人該怎麼辦? 那被傷害的孩子呢?為什麼他們的苦痛最終只能成為別的孩子成長的踏腳石;成為他們浪子回頭的標識? 陳念走了,鄭易看著她的身影越來越小,捲入人群, 在審問完她和北野的那個晚上,在她渾身都是戾氣的那個晚上,他送她回家時曾問她,故作無意提電影票是否想暗示李想,想利用他做不在場證明, 她回答說,是。 他又問帶著刀去後山,是否因腦子裡有想去殺魏萊的念頭, 她回答說,是。 被欺辱後的第二天她能若無其事地出現在學校,只是為赴魏萊的約。 他問,你這些心思北野知道嗎? 她答,他比你聰明多了。 那晚的她一身戾氣,不像今天,又平平靜靜,遮掩一切。如曾好說的,她是一個很善於隱藏的人,隱藏秘密,隱藏情緒,隱藏得絲毫不漏到了冷酷的境地。 鄭易清楚,那晚,她是故意那樣坦白的。他知道,念頭和行動有差距,有邪念不一定會實施犯罪。她原可以辯解,讓他相信她依然善良,無論經歷何種苦難也從不曾對魏萊有歹念。 但她偏不,她讓他看到她的變化,安靜地打他一耳光,給他胸口捅上一刀,然後讓他目送她轉身離開。 在初見她時,他就曾以員警的身份許諾,有事就找我。可結果她陷入更深的劫難。 如果他沒失掉她的信任,她在刺傷魏萊後會給他打電話,悲劇就可以避免。 但這個世上什麼都有,就是沒有如果。 好在他沒放棄北野,他拼命努力著堅守著,沒再錯下去。 他也只能這樣安慰自己了。 太陽那麼大,曬得人眼花。 鄭易看著陳念小小的身軀被灰暗的鋼筋水泥車流人群裹挾。 一瞬間,他似乎看到她身後另一個人,一個白襯衫的少年,永遠追隨著她。 他知道,她和他永遠在一起。 而你呢,你有沒有為一個人,拼了命地去努力過? …… 有啊。 但好像,遲了。 鄭易看著她的白裙子徹底消失,再也不見;他低下頭,拿手遮住濕潤的眼睛。 §第三十章 陳念回到家裡,洗澡洗頭髮,換了身乾淨的裙子。她把牛津詞典找出來,翻動書頁,風乾的耳環花飄出來落在桌上。 薄薄的一層,淡粉色,透明的,上有細細的紋路。 她拿出買來的木箔書簽,刷上一層極薄的漿糊,把兩朵花輕輕貼上去,放進透明的書簽袋裡封存。 她返回學校,在精品店裡買了最好的一款茶杯,去郵局寄給鄭易; 她走到門房那裡, 上午十一點五十,下課鈴響,高一高二的學生湧出校園。 不過幾天,她已從他們的生活中脫離。 她看一眼街道對面的位置,從臺階下走下來,往家的方向,不徐不疾,是她平時的速度,走到院牆拐角的地方,習慣性地回頭看一眼。 綠樹繁花,身著校服的少年們歡聲笑語,青春飛揚。 綠燈行,紅燈停;她走過街道,走到雜草叢生的荒原,等了一會兒,繼續走,走進空曠安靜的廠區,走到那棟捲簾門的破房子前。 桑樹茂盛,秋千懸在那裡。 從此,乾淨的樹蔭只屬於記憶。曾經多少日落月升,一棵樹,一間屋,就是少年的家;而以後,或許各自天涯。 她不緊不慢上了樓梯,拿鑰匙開捲簾門。她獨自把門托上去,唰啦一聲灰塵彌漫;她扇了扇,又輕輕把門關上。 好多天不住人,屋子裡潮濕的木頭味更重了。但她很喜歡。 她在桌上趴了好一會兒,撫摸著他的吉他,想著被摔進審訊室時與他對視的那個眼神。 她拿出一把小刀,在他們對坐無數時光的課桌上緩慢而用力地刻下一行字: 「小北哥,等我長大了,回來保護你。」 她輕輕一吹,木屑飛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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