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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要在平時,劉紅豔說這個話,吳二琥早都跳起來了。可是今天,二琥不但沒跳,反倒覺得紅豔的一番訴苦點中了她心裡的癢處和痛處。第一,紅豔懷的孩子,是他們老倪家親親的骨肉,劉紅豔是孩子他娘,自然功勞大大,最起碼現在,二琥是要讓她三分的;第二,偉貞留下的那個房子,也確確實實是二琥的心病,當初偉貞說了,老太太去世後,這房子歸照顧老太太最多的那一戶,所以她吳二琥才下定決心照顧老太太到底,哪知道後來老人家一病不起,還特護,不但讓兩家的錢都搭進去了,偉貞竟先走一步,房子賣了,雞飛蛋打,二琥很覺得自己得不償失。找誰說理去!

  二琥也知道,紅豔心裡一直有個結房子。而且事實證明,兒子媳婦跟老人一起住,確實是諸多不便,紅豔剛嫁進來的時候,二琥覺得這丫頭挺好,可時間處長了,摩擦多了,相互看不慣在所難免。二琥原本想,再熬幾年,苦一苦,累一累,老太太仙去了,房子也到手了,正好給倪俊紅豔兩口子住,大家開心。可是現在的格局全變了。紅豔懷孕了,她更是不能激怒紅豔,畢竟人家手裡有個人質呀!二琥對紅豔說,好孩子,你好好養身體,你放心,媽會給你個說法的,還有倪俊這小子,真是不懂事,你也踏踏實實的,回頭我敲他。二琥回頭喊俊俊,哪裡還有倪俊的蹤影。

  倪俊從家裡走出來後,漫無目的地走著。公車來了,他就順勢跳上公交,迷迷糊糊往前,一抬眼,竟然到公司了。倪俊下了車,朝公司走,他打算上去喝點茶水。推開門,倪俊朝裡走,只見周琴伏在辦公桌上,寫寫畫畫。倪俊走過去,笑說你還在?周琴沒抬頭,說加個班做完,做專案真是累死人。倪俊笑笑,沒說話,去飲水機倒了點水,坐在外屋沙發上有一搭沒一搭喝著。過了沒多會兒,周琴披著紅色套裝從辦公室出來,瞪著眼問說,你還沒走?怎麼,跟老婆吵架了?還是被丈母娘罵了?

  倪俊苦笑:你就別諷刺我了。周琴道:諷刺?何出此言?居家過日子不就這樣麼?倪俊說你又沒結婚,你怎麼知道。周琴哼哼笑了兩下,拖著調子說:正因為我知道,我才沒結婚,女人結了婚,又要做媽,又要做老婆,又要兒媳婦,還能在外頭做出點成績嗎?更何況,哪個男人不是喜新厭舊的,時間久了,你以為他們還能把你當回事兒?倪俊說那也不能這麼說,各有利弊吧。

  周琴道:人各所求吧,都正常的,只要自己別後悔就行,不過說實話,老天爺給女人的任務太重了,在中國,女人又尤其苦。倪俊此話怎講。周琴走到落地窗前,對著外面的璀璨之夜說,這究竟是個男權的社會,女人又要照顧家庭,又要工作,承擔的功能太多。倪俊聽著覺得有趣,笑說:照你這麼說,男人就不累了?男人要賺錢,要養家,我們這個社會就是要求男人頂天立地,不能脆弱,更不能示弱,所以結婚的時候,男人理應有房有車,結婚後,男人理應給女人好的生活,如果做不到,就不是好男人。女人不成功,她還有個理由,說我是女人,我可以不成功,再不行,努力嫁個好男人就是成功,男人呢,不成功便成仁,這不是一個能夠允許男人不成功的社會。不成功的男人,誰都罵,罵你沒出息窩囊廢,老娘老婆丈母娘,都能給你白眼。誰說男人不難當呢?

  周琴撲哧一笑,說:看來都是切身感受啊。

  倪俊的臉一下紅了,轉而問,你就沒想過結婚?周琴反問,誰規定一定要結婚?倪俊說:結婚,生子,這都是人生必經之路。周琴說,必經之路?誰規定的?不結婚就不能生子了?思維不要那麼束縛好不好,中國人累就累在這個地方。

  見倪俊不說話,周琴笑說,還有沒有空?倪俊說什麼,有空?周琴說如果有空就陪我去樓頂看看,吹吹夜風。倪俊自然說好。兩個人出了辦公室,把門鎖好,坐著電梯,攀上了大樓的天臺。這城市的夜,不是全黑,而仿佛一襲墨色皮袍,鋪在頂子上,燈火則像一顆顆水鑽。周琴扶住欄杆,風吹著她的長髮,有時候真想從這跳下去。倪俊忙說你別,生活美好著呢。周琴說我是說一種情緒,每次到這裡來,特別是夜裡,我總想起一首歌。倪俊不解,問什麼歌。

  周琴小女孩似的,鑽進圓環似的巨型水管。那首鐘鎮濤的《想你》,裡面有一句,整夜的風陪我遊蕩,你的溫柔在何方,特別合心境。倪俊說:想不到你一個搞科學研究的,還懂這些。周琴說那是你太小看科研工作者了。周琴正說著,腳下不知怎麼一滑,整個人重心不穩,身子斜倒下去,幸好她的手抓得牢,硬拉著,身子沒著地,但已經非常危險。倪俊一個箭步沖上去,雙臂一抄,穩穩地把她抱起來,連聲問沒事吧沒事吧。周琴像一個新娘似的,躺在倪俊的臂彎裡,人忽然變得小之又小,她咯咯笑了。弄得倪俊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他胡亂地放下她,說了聲抱歉,徑直走了。

  周琴看著這個男人的背影,猛然覺得有些趣味。

  §第39章

  倪斯楠沒待多久就帶著埃裡克斯回美國去了。送機的時候,張春梅都沒去。但等斯楠一走,她又覺得悵然若失。斯楠在的時候,她生氣歸生氣,但好歹還有個人拌拌嘴,現在斯楠一走,倪偉強每天就是單位、醫院兩頭跑,張春梅有時候坐在家裡,實在不知道該做點什麼。寫作?她生病前寫過,現在沒那個心勁、也沒那個能力了,她知道自己再怎麼寫,頂多也就是個老幹部水準,不可能有什麼突破,寫來寫去,還是自我抒情那一套;工作?她還能幹什麼呢?內退下來之後,又生病,就算沒病,以她的年紀,也早已經不是混跡職場的族群了。

  春梅嫌得慌,只好找二琥閒聊。大妹子,要我說啊,你就是有福不會享,你說你現在,大難不死,女兒學業有成,老二又那麼爭氣,就算有個老太太拖後腿吧,好歹有那筆錢墊著底,你有什麼不能接受的。心態要調整好,不能總把自己當成二三十歲的人。春梅說我倒不是不服老,就是覺得心裡空落落的。

  二琥一拍大腿:這一代都是獨生子女,等我們老了,必然是覺得空落落,別說像斯楠走這麼遠,就是看在眼跟前的,也不能解決問題,像我,還能打打麻將,消磨消磨時間,你呢,又沒個愛好,不抽煙不喝酒,勤儉持家一輩子,女兒培養出來,丈夫培養出來了,你呢,成黃臉婆了。春梅不做聲,心裡咯噔一下。

  二琥低頭吃東西。春梅問:俊俊在偉強公司做得怎麼樣?我也沒問。二琥忙笑說,挺好的,要不我說呢,還是偉強能幹,這不叫那什麼嘛,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春梅說這是貶義詞。二琥說就是那意思,我們都跟著沾福了。轉而又說:你還不知道?你可是老闆娘。春梅呵呵笑說,什麼老闆娘,就是老廢物。二琥說:不是不是,那你得管,沒事去轉轉也是好的,不搞生產建設,還是可以搞監督嘛。春梅說:我就是去監督呢,一直沒放在心上,前一陣斯楠回來,搞得我暈頭轉向,你都不知道她,弄個黑人回來,真是要死了。

  二琥心裡發笑,但嘴上還是說:黑人?有錢不?有錢也行。春梅說,看你說的,錢也不解決全部問題。二琥吃了一口紅豆沙,忙不迭地說,那至少也能解決大部分問題。老的老的不爭氣,小的小的跟我鬧,紅豔懷孕了,我的天哪,就跟懷上龍種了似的,要這要那,恨不得翻天了。春梅說紅豔那孩子平時看著還老實。老實?二琥擠眉弄眼,那是裝的,你以為真老實啊,能混著呢,現在老想著要房子。春梅笑說:早幾年說讓你搞套小的你不聽,現在後悔了吧,現在真是一天一個價,真是負擔不起了,幸虧斯楠是個女孩,又留學國外,不然這房子也是愁心。

  二琥道:按我說,有的住就行了,你要再大房,不就一張床麼?有什麼大不了的,哦,說我們那環境不好,哪裡環境好?英雄不問出處,哪都能教育出好孩子,對吧。春梅笑而不語。二琥嘰裡呱啦又說了一通,完後在街上小逛了一下,就各自回家了。二琥到胡同口的時候,聽幾個七姑八婆說這裡拆遷的事黃了。她頓時覺得人生幻滅。她之所以固守這一畝三分地這麼久,就是指望說拆遷的時候能換個大房,不說原地回遷,就是在遠處分個大套也好啊。可現在呢,聽那話,再等十年似乎也沒戲。

  近來老倪身體不好,高血壓、血脂稠,晚班很少上,所以晚飯都是他招呼。老倪在廚房炒菜,見二琥回來了,氣鼓鼓的,便伸頭問怎麼了。二琥說:怎麼,就你一個?俊俊呢?紅豔呢?老倪都不在,一個去看媽了,一個還沒回來。二琥沒好氣說:亂跑什麼,都什麼時候了。老倪沒搭理她,二琥就坐在沙發上嗑瓜子。

  飯做好了,老倪把菜都端上來,清炒萵筍,木耳菜,配幾個饅頭,擺在大圓桌上,一小碟鹹菜委委屈屈地躲在一邊。不吃了?老倪嘟囔,在那大眼瞪小眼就能飽了?二琥站起來,作思考狀,說老倪,咱們那點老底還有多少?倪偉民放下筷子,說你想幹嘛?二琥道:你說,我們要不要買個房?老倪說:買房?去河北買?還是去農村買塊地養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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