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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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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車上,當門口的座位。二琥和紅豔並排坐著,無話。紅豔也想跟婆婆說點什麼,可思來想去,又不知從哪句話開頭她們單獨相處的時候不多,更多時候,倪俊在,倪俊他爸在,紅豔不用出頭。現在,兩個空氣墊沒有了,赤裸天地,紅豔感覺很不安全。 車門開了。上來一個大腹便便的婦女。售票員尖著嗓子喊,哪位乘客給讓個座兒,老弱病殘孕的,來給讓個座。紅豔不好意思,忙站起身來,那孕婦微笑著說了聲謝謝,坐在了二琥旁邊。二琥笑問:這來個新媽媽,幾個月了?孕婦說就快要生了。紅豔湊近說:快生了還敢這麼亂走啊。二琥立刻陰下臉,說:你懂什麼,哪這麼嬌氣的,現在孕婦那麼嬌氣都是醫院給宣傳的,這不能動那不能動,這個要查那個要補,要我看,什麼都不需要,就自然而然,順順當當的,跟動物似的,啪就能生下來,以前農村媳婦,快生了還能下地幹活兒呢。紅豔被堵得張不開嘴。孕婦也被驚得大眼瞪小眼。過了一會兒,孕婦到站,倉皇下車。 紅豔坐下,二琥說:這個女人啊,晚生不如早生,反正遲早都要生,你磨這個蹭幹什麼,國家以前提倡晚生晚育,那是計劃生育早期了,現在一大片都是晚生晚育,我看沒什麼好,你想啊,假如你二十歲生孩子,等孩子三十而立了,你也才五十歲,以此類推,三十歲生,孩子三十你六十,三十五生,孩子三十你六十五,如果四十生那就更是沒法溝通了,關鍵等你老了的時候,孩子年紀還小,還有多少經濟能力,或者還不成熟,誰給你養老?現在又都是一個孩子,誰給你端屎倒尿,所以我說,早生早育才是正道,不在身體好的時候生,以後身體差了,要麼生不出來,要麼品質差,問題很大,而且你想你一個月就排一到兩顆,女人啊,機會不多的。紅豔聽傻了眼,完全被婆婆的這一套女人生育經嚇暈了。 那也得有經濟能力養啊紅豔明顯底氣不足。二琥手往大腿上一拍:孩子我跟你講,三年自然災害,那夠困難的了吧,也沒見人們少生,要我說,一家最起碼得有兩個孩子,相互也有個照看,不然你看現在,萬一孩子現在有個三長兩短,父母也沒別活了,就跟馬騮胡同的朱姐兩口子似的,兒子死了,媳婦跑了,孫子也沒一個,你讓她怎麼辦?所以我說啊,還是要生,現在國家也放開了,獨生子女可以生二胎,你們還等什麼。 紅豔臉紅,喃喃道,媽,這也不是光我努力就行的吧,回家再說二琥這才發現周圍的人都在看她,遂閉了嘴,又過了幾站,婆媳倆便下了車。 在醫院撞見過後,春梅和偉強之間忽然變得很尷尬。有幾次,倪偉強想要解釋,剛張開嘴,就被春梅堵回去了。 偉強著急:真是沒有什麼,我要說什麼你才相信呢,我倪偉強要對這個家,要對你有二心,我也中風!我也半身不遂! 春梅忙上前捂住他的嘴,給出了建設性意見:暫時分居。 晚上,等老太太睡覺過後,偉強就抱著枕頭,被子,到書房睡,第二天早上,恢復原貌。偉強說,春梅你就是太多心。春梅說你不用解釋不解釋歸不解釋,春梅卻一個人生悶氣,她就是那種有氣自己生的女人,儘管她是中文系畢業,但吵架這件事,還是大大超出了她的能力範圍。她受傷,也只是躲起來自己舔舐,她從來不太懂得反擊。 奇怪的是,倪偉強竟也安之若素。現在從海外訪問回來了,每天上班,下班,回家,吃飯,睡覺,好像日子就這麼過下去,天長地久,直到老死,他也能接受,這令張春梅更加氣憤。這是抓奸,證據確鑿,春梅想起那個頭靠在偉強肩膀上的女人就覺得噁心,可是,思來想去,春梅又不敢確定,那個女的到底是什麼來頭。她懶得問,也不敢問,她怕結果太赤裸,自己不能接受。 週六,斯楠回家了。春梅在洗手間洗衣服,斯楠進來,脫掉褲子,坐到坐便器上。怎麼?還沒談?斯楠嚼著木糖醇。 吐掉說話。春梅直起身來,對人要學會尊重。 爸也沒學會尊重我們啊。斯楠冷笑,又說,逃避是沒有用的。 春梅不耐煩,用濕手拍了一下斯楠的頭說,大人的事你操心那麼多幹嘛,你那檔子事我還沒去學校找你們老師呢,一個女孩子,要自重。 斯楠提起褲子:我已經是大人了,自重不自重,我只要對自己負責就可以了,媽你也不用去了,我跟那個男的已經分手了,我現在沒什麼想法,就想著好好學習,以後出國,過一種痛快的生活,我倒是擔心你媽媽,萬一離了婚,未來的日子怎麼辦?你總不能跟我去國外吧。 春梅喝道:上完了吧,上完了出去!斯楠對著鏡子照了照,出去了。離婚兩個字,像只鷹,在春梅腦袋裡盤旋。的確,這是她最不願意面對的。但鬥小三嗎?她似乎又沒那個技能與勇氣。春梅從圍裙裡掏出出手機,想跟人傾訴傾訴,翻了一圈,春梅發現,這種事,根本無人可講,家醜不可外揚,照理說,她隱瞞都來不及,還怎麼好意思說? 春梅拉下馬桶蓋,一屁股坐在上面,春梅把頭往後靠。掛在牆上的夾克拉鍊硌了她一下。春梅隨手一撥,夾克掉下來,口袋裡零零碎碎的東西撒出來,有零錢,紙巾包,計程車票還有,一支閃閃的胸花。春梅頓時有些想哭。 顯然,她不是這只胸花的女主人。 周日,白天,偉強又出去加班。斯楠去學校啃英語單詞。中午,春梅放水幫老太太洗澡。老太太穿著內衣褲,赤著腳,在屋裡走來走去。春梅急了,直喊媽。老太太也不聽,披著這個紗巾,扮仙女。老太太這種情況,春梅聽二琥說過,但一直沒碰到過。春梅追著老太太來回跑。老太太也越來越來勁兒,一會跳到床上,一會兒跳到沙發上,跟春梅玩躲貓貓遊戲。 媽!給我下來!春梅怒了,驚天一喝。老太太僵住了。然後乖乖去洗澡。經歷過戰爭,才懂得和平。對於偉強,對於斯楠,對於老太太,對於這個家,春梅都快要失去了耐性。 老太太坐在浴缸內,安安靜靜,瘦瘦小小,仿佛一個小女孩。春梅慢慢地用手掬起水,幫她清洗頭髮。媽,以後你一定更要聽話,嫂子讓你怎麼做,你就怎麼做,我們活在這個世界上,都不能太任性的。老太太扭頭說:誰任性了?反正不是我。春梅說:不管是誰,你也好,我也好,偉強也好,任何人,都會為自己的任性付出代價。老太太說:什麼意思?我不知道你要說什麼。春梅撫摸著老太太的頭髮,說:媽,如果有一天,我不在這個家了,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你去哪兒?老太太要站起來,被春梅按住了。你哪兒都不許去,你嫁到我倪家,就得在我們倪家過一輩子,我還等著你給我養老送終。 媽春梅有點想哭,偉強他春梅哽咽住了。她開不了口。而且,即便她開了口,她也不確定這樣一種狀態的媽能給她什麼幫助。老太太說:好孩子,有什麼委屈跟媽說,我早就把你當自己閨女了,這麼多年,跟媽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沒事,沒事春梅抹掉淚,苦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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