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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一


  門前的員警注意著走過來的那個軍人,那身軍裝很罕見,而那個軍人的步子讓同樣操過佇列的他發現自己的那些把勢見不得人。

  員警向軍人敬禮,軍人向員警還禮,警對軍有種下意識的不當外人:"您有什麼事?"

  許三多:"我來看我爸,他被拘留了。"

  員警比許三多更覺得難堪。

  許三多看著許百順在員警的陪同下進來,後者老多了,委靡,不光因為那件不合體的號衣,更要命的是,他的手腳和身體無時不在做一種神經質的顫抖。

  坐下,挑許三多一眼,並見不出熱情:"要不是公安說來了個兵,我還不知道來的是你。"

  "爸。"

  "跑這麼遠就為叫一聲啊?撐的。"

  許三多看著,許百順硬著,眼裡發潮就擦掉,然後繼續給兒子個半臉,硬著。

  "咱們怎麼辦,爸?"

  "天塌下來我和你哥頂著,要你想怎麼辦?再說天也沒塌,咱家天花板都沒塌。"

  許三多看著他那雙放在桌上的手,那雙手仍在抖動。

  "反正集資的也是我,我在這裡邊,外邊就拿我沒法,這裡也清靜,總也活了快六十了,來這也給了個單間,不跟刑事犯一塊兒……"他有些說不下去,因為許三多用雙手握住了他的手,這樣的親昵動作在兩人間從未有過,許百順只好裝傻。

  "回頭判,也判不了多會,判多久我都順著,那叫伏法,要錢可是沒有,確實也沒有……划算,那是二十好幾萬……我賺,就算坐兩年吧,那也是一月省一萬,不,一月賺一萬,這好事哪找去……你攪什麼?!"

  因為許三多把他的手分開,頭低了,把兩隻手掌合在自己臉頰上。

  許三多:"爸,再叫我聲龜兒子,爸。"

  許百順:"你哪裡是龜兒子嘛,你爸又不是龜。傻的。"

  他擼著許三多放在他手上的那顆頭顱:"人要沒了想就像你爸這樣,容易做些沒出息的事,喝酒喝死、躲牢裡賴鄰里的賬。你爸以前是很有想的,那時有了你們三個,美呀,我有三個,三個都是兒子,三個都是指望。後來……後來不知咋搞的,就沒了想,就剩了不服,跟人比跟人搶,要做人上人……做不來就喝,大不了喝死。你知道我為啥沒揪你回來嗎?"

  "我該跟你回家的,爸。"

  "我到部隊裡一看,完了,我這兒子完了,發不了財,做不了人上人,這輩子平平常常了。可他喜歡,他有個想啊……他不比人強,可他也不比人差呀,他會好好活,不會酗酒,酗酒就是糊弄自己,他不糊弄自己,他有個想,他喜歡。好吧,那就待著,呆著就待著,我兒子不止吃喝拉撒睡,他比好多人強。"

  許三多呆呆地聽著,他把父親的手翻過來看,看見幾塊老人斑。

  許百順:"回去吧,我不是說回家,回你部隊去。我不管你在那邊驚天動地還是小打小鬧,別的事你爸你哥頂著,你在那舒服,你在那有精神。我就跟這的公安說,我兒子一個撂翻你們這樣的十好幾個。"

  許百順把手從許三多手上抽了回來,往椅背上一靠,並深為自己為兒子安排的這個歸宿滿意:"回吧。兒子,好好活。"

  許三多匆匆地走過繁華的街道,如同一個人走在荒野。

  我想說,我現在是特種兵,那是步兵的巔峰,我想說隊長等我回去,我們有軍事行動……可是那又怎麼樣?爸爸擋在我的身前,我有什麼可以跟他炫耀?

  他突然停住,跟著是一個急轉身,嚇得走在身後的人縮了一下,他的目標是一具公用電話。

  運指如飛,撥通了一個電話,電話那邊是袁朗的聲音。

  "隊長,我要借錢!"

  袁朗稍頓了一下:"沒有問題。"

  許三多:"我會還!"

  袁朗:"這個稍緩再說。"

  許三多一種惡狠狠的語氣:"一定要還!"

  "你隨意。"

  許三多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冒失,並且想起自己要借的是多少:"可是……我要借的是二十萬。"

  袁朗比剛才更加乾脆:"沒有問題。"

  許三多家砍在桌上的菜刀被拔掉,二和抱了膀子看著許三多忙活,並且他穿著許三多的休閒裝,那件休閒裝最初的主人是吳哲。

  院子裡已經清空了一片沒有磚屑和玻璃碴的地面,許三多把桌子放在那裡,放上了一把椅子,在上邊放上一個本,那是本帳簿,一支筆。

  二和一臉的不屑和不信:"你是說你們那給你把錢預備好了,你回去就能把錢寄來?"

  許三多深信不疑地道:"嗯!二十萬。"

  "你那樣子真他媽堅定。"

  許三多把院門大開了,這些天許家的門一直是緊閉的:"什麼叫真他媽堅定?"

  "你知道嗎?你越這個樣子我越不信,人騙自己就是這個表情,人說天上會掉餡餅下來,掉餡餅下來,他最後就真以為掉了,他還說他吃著了。"

  "我信。"

  二和不禁打了個寒噤:"老三,說了這事跟你沒相干,是我們自己造的孽,你可別急出了魔障。"

  "二哥,這些年我就學會兩個字,我信。"

  二和瞪著他,摸他額頭,摸他臉頰,許三多毫不動搖地瞪著他,二和終於有些將信將疑:"告訴你,這麼些年我也就學會兩字,不信。"

  "信不信都想想咱爸,他在扛。"

  二和咬了咬牙:"好吧,這一條我保證,刀山火海,赴湯蹈火,沒哪個催命鬼能把債要到咱爸床前。"

  二和和許三多把還錢的事情告訴他爸的時候,探候室內的許百順從桌子邊一下站了起來,被員警掃了一眼,又強自壓抑著坐下:"他是瘋了嗎?"

  許二和斜著身邊的許三多,破罐子破摔,他有心情幸災樂禍:"對呀,我也是說,有人借給他?那借他的人就是瘋子,不過現在世界上瘋子可不多。"

  "不借他好!不借他才好呢!借給他拿什麼還?"

  二和這才想了起來:"對呀,你拿什麼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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