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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九


  出去走走,去自己想去的地方。當一個從未單獨行動過的人有了這個念頭,它立刻變得如此急切。

  許三多要離開的那天,才感覺離開是那麼的陌生,似乎那不是他的決定。對著自己的鋪位發了會怔,終於拽出野戰包開始收拾自己的行李。齊桓和吳哲從身後進來,兩個人有點怪怪地打量著他。許三多有些局促不安。齊桓沉默著將一套衣服扔給他,那是套便裝,而且頗為時尚,不過這對許三多來說沒什麼區別,穿了這麼些年軍裝,他哪還知道什麼衣服叫做時尚呢。

  "吳哲給你拿了套衣服,可能這個月你不想天天穿著軍裝。"齊桓看出許三多有些不自在,便解釋道。

  吳哲做了個鬼臉,笑著說道:"你穿著准比我好看,你小子其實是個好的衣服架子。說不定你這趟就能把女朋友給解決啦。"

  許三多並不擅長去反應這種玩笑,他訥訥地把衣服放進包裡。

  齊桓對吳哲使個眼神,故意問:"你不換上呀?"

  "現在不想換……對不起,我覺得自個兒好像個逃兵。"許三多把頭垂得更低了,他害怕自己會忍不住哭出來。吳哲很有信心地說道:"你放心吧,跑不了兔子你的!"

  許三多忽然發現,他們其實就為了說一句話:"我們都等著你回來。"

  齊桓忙不迭地翻著自己的東西,翻出什麼就往許三多的行李裡扣:"這是我的超級酷的游泳褲,結果咱們但凡下水,都是穿八一褲衩的!這是我的雷朋墨鏡,借你!我的奧索卡包,借你!我的腰包,借你!哎呀,攢這麼些年初夜權,全讓你小子用了。對了,我的旅行手冊,全國名山大川都劃遍了,一直沒空去,也借你!吳哲,你還有什麼藏著掖著的,交出來!"

  "對了!"吳哲突然大叫道,"三兒總不能再蹬個作戰靴吧?我那雙銳步也便宜你了!"他興高采烈地就要去拿,目瞪口呆的許三多終於醒過神來,攔住了吳哲。

  他說:"喂喂,你們到底在幹什麼?"

  齊桓一反以往的冷靜:"幹什麼?你以為大家誰都能有一個月假出去晃蕩嗎?那不還把全體老A的好行頭都湊齊了?免得你出去丟人!"

  "就是就是,你回來再還給我們不就得了!"吳哲終於推開許三多跑了出去,許三多不再阻擋,看著齊桓把作戰包裡的東西,一樣一樣地倒騰到他那個時髦的登山包裡。

  "都很貴的哦!你要知道我這包我這墨鏡多少銀子都能嚇死你。"

  拼命給我塞行頭,並且標榜行頭的價值,總穿著軍裝也有點遺憾,更重要的,他們怕我不回來,現在他們知道為了還這些東西我也得回來。

  第二天一早,天還濛濛亮,許三多背著一大包奇形怪狀的裝備走出了宿舍區。他還是穿著那身自己已經熟悉可能今生也不願捨棄的軍裝。

  他站在基地的大門內,眼前是漫長的山路,已經無數次被他們跑過,可是無一例外地都是負重行軍。

  邁出大門的第一步很怪,許三多小心地用腳輕觸了地面。

  自由的味道。硬的,帶著柏油和輪胎的味道,我可以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我可以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哨兵奇怪地看著他,許三多一步三回頭地走開。

  山巒上的視野,空曠的山中公路上軍車駛過。許三多站在山巒之上,呼吸著山野間的空氣,並盡可能地讓自己覺得神清氣爽,他不時下意識看看自己身後的山路。

  這座山一向是我們武裝越野的終點,但我是第一次自己上來,我是說,自己想上來就上來。

  他看遠處,基地已經完全掩映在山巒間了,看不見。

  他們為什麼不來送我?生氣了?他們知道我不會再回來,我承擔不起我應該承擔的東西。第一次是我走,而不是送人走,可是沒人送我。

  樹林裡輕微的腳步聲,那是許三多等待的,他驚喜地回頭,並沒想他的夥伴未必能找到這裡。

  兩名巡邏哨,警惕地看著他,完全像對一個外人:"這是軍事禁區,請出示證件。"

  許三多愕然地拿出證件,巡邏很仔細地看著,並且很注意他的那雙吳哲的銳步旅遊鞋和齊桓的登山包,那絕對不是軍事的制式。

  老A們在進行例行射擊,那邊核實的電話已經接到了這裡,袁朗看著許三多所在的山巒方向,嘴角不自禁地有點笑意。

  被放行的許三多怏怏在路邊走著,他再不敢上山路了,以免再踩進禁區。一隊正徒步回基地的兵詫異地看著他。許三多看起來很想把那雙時尚的旅遊鞋吃下去,再把頭塞進那個民用背包裡。

  城市的邊沿,車聲與公路,建築群,飛揚的塵土和喧囂。許三多已經看見了車站。他再次地迷茫,這次是迷茫於售票廳。始發地,中轉地,終至地……密密麻麻地翻動。

  那雙旅遊鞋默默地站著,時稍息時立正,穿它的人找不到落點。

  許三多茫然瞪著車牌。

  我可以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想去哪就去哪……可是,我去哪?

  他徹底被那麼多的選擇淹沒了。

  許三多背著包站在大廳裡熙熙攘攘的人流裡,並且盡可能不讓自己顯得礙事。

  大廳很大,但看來許三多在這裡找不到放自己的地方。

  播音室裡響著列車進站與出站的廣播,人們匆忙地走向剛停穩的那輛列車,這是一輛從某地駛往北京的慢車,途中有很多上下的人。

  許三多在上車的人流裡,除了自己的包還幫旁人提著一個大箱子。

  我莫名其妙選擇了駛往首都的慢車,當兵的對首都總有些莫名其妙的感情。班長復員時要求去看看天安門。連長說那裡有塊碑,上邊能看見鋼七連的五千個人。我們的防區也反復在說,我們在保衛首都。

  許三多坐在人滿為患的硬座車廂。

  他被人看著,目光來自斜上方,一個沒得座位只好站在他旁邊的中年人。

  那是一場長久的目光交鋒,許三多時常將目光挪往窗外,但對方的毫不動搖堪比最堅強的士兵。許三多終於決定放棄,他站起身。

  那邊一屁股坐下,絕對的當做理所當然之事,然後掏出一包瓜子開磕,從現在起他絕對不再看許三多一眼。

  許三多拎著自己的包與人錯肩而過,擠進衛生間,關上門。他並不是要上廁所,而是站在這難得的空間裡喘口氣。

  鐵軌聲的節奏有些變動,列車駛進了一條隧道。

  暫態間,他所處的這空間裡成了絕對的黑暗。

  許三多看著窗外,他又看見他殺死的那名毒販,就站在那片黑暗裡,目光裡並無責難,依戀而安靜地看著他,許三多也靜靜看著他。

  抱歉。我要忘了你,我得繼續生活。

  隧道盡頭刺入的陽光讓一片黑暗粉碎了,瞬間這片空間被陽光充斥。

  外邊有人在敲門,許三多開始脫下軍裝。

  然而,卻再無人看他。

  他已經不願意再回到原來的位子上,他鑽到車廂接口處,呆呆地和幾個煙民一起站著,呆呆看著車外掠過的風景。

  許三多忽然發現,這是第一次從車窗而不是悶罐子裡看外邊的風景,可是現在的他卻不知道去哪。

  車窗外的風景確實要好很多,可是終點沒有戰友,沒有了任務也沒有了目標。

  許三多從廁所裡出來,讓旁人側目,讓我們這些一直看著他長大的人則有些噴飯。特種兵待遇不算低,當兵的人又沒處花錢,吳哲齊桓之類還家境不錯,給他的行頭全足以領導一個中型城市的閑酷一族。

  酷得沒脾氣的許三多無法迎對旁邊人的目光,往車廂接縫擠著,一邊為避人耳目地架上齊桓給的墨鏡。站在車廂接縫的煙民中,一邊盡可能少吸入煙氣,一邊迎對著所有人的目光。

  現在看他的人更多了,許三多只好把目光看著窗外。他絕對意識不到在屬於工農兵的硬座車廂裡,他那身名牌還要名出反時尚來的包裝比軍裝更為搶眼。

  我已經跟你們一樣了。為什麼還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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