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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你吃這個。許三多說著已經從拿出那罐兩天兩夜未曾動過的午餐肉罐頭。成才狠狠瞪著許三多,想看出他哪怕一丁點嘲諷的意思,可許三多沒有,許三多仍是一如往昔的平靜。

  成才終於將那個饅頭扔了回去,狠狠地將鍋蓋蓋上,然後抱頭坐了回去。許三多坐到他的身邊,輕輕碰碰他,想把那個罐頭給他。

  成才說我沒哭!我就是覺得你們有病!好,你們很優秀,你們是真正的士兵!可你們還是不是人?!他看了看眼前的那個罐頭,一時怒火中燒,他一把搶了過來,將它塞回了許三多的背包裡。

  我要是吃了它我就爛掉腸子!許三多你放心,我要是吃了那饅頭,我連心帶肺地爛掉!!

  五班的宿舍裡,忽然傳來一陣大笑。從窗戶外看去,幾個士兵在看一個正火爆的連續劇。此外,一切靜悄悄的。

  風從草葉間吹過,草原真是一個舒心安逸的地方。

  伙房裡的三個人或者說三個老鄉三個戰友,就像三條平行線,繼續地躺在米袋上,躺得都似乎成一個隊形。成才的火氣已經下去,他們聽著電視聲和笑聲被風吹了進來。伍六一的肚子清晰可聞地呻吟了一聲,而後是成才的一聲苦笑。

  他說:幾天前我還跟他們坐一塊看電視呢。

  似乎是回應,許三多的肚子也響了兩聲。伍六一笑了,許三多也笑。成才苦笑著用頭盔將自己的臉蓋上了,似乎這樣就可以把一切誘惑遮在外邊。

  他說:做一個好兵……真是不易啊,有時候我真想回家。

  許三多他們聽著,但不再做聲。

  清晨,一隻羊踱上了山頭,怡然自得地看著遠處五班幾間小屋和星形的道路。

  五班晨起的第一個兵,打著呵欠走向伙房。然而許三多他們早已經走了,這屋裡看不出有人呆過的痕跡。鍋裡的十個饅頭也安然無恙。

  許三多幾個正走山坡上邊走邊摘食些可食的植物。

  他們必須得吃些東西。

  打頭的成才剛走上山頂,立刻一頭撲倒了。後邊那兩人以為出了什麼事情,趕緊臥倒翻身,握槍準備射擊。成才身子一翻,無聲地大笑著,最後,他怕笑出聲來,只好用手狠狠地掩著嘴。掩得後邊的兩個看得莫名其妙的。

  成才還在笑著,他說許三多,你小子真是有狗運,不,不,是咱們三個都走了狗運……

  伍六一收起了槍械問:怎麼啦?成才說:讓個金元寶,絆了一跤。許三多想站起來,成才卻叫道:趴下!到手的雞看又飛啦!你們爬過來!伍六一和許三多爬過去一看,前邊不遠處,是一汪清出了藍天來的海泡子,海泡子邊是溝塹分明的陣地,至少有一個排的兵力在守衛和巡邏。

  成才說:東南方向,小山包旁邊有個海泡子,翻過山有一片槲樹林,有一輛車在槲樹林旁邊等著我們。這句話我都念叨四五百遍了,越念就越覺得走得不對,想不到你小子啥都不想,偏就走對了,還犯什麼愣?許三多,這就是咱們要測繪的那塊陣地呀!

  三人的臉上,頓時容光煥發。

  成才狙擊槍上的瞄準鏡,眨眼間掃過陣地,掃過草原,掃過山丘,他把它調到最大的倍率,一絲一毫地察看那塊陣地。他一邊看,一邊將情況告訴身後的許三多:

  一共三十五人……五個老A……媽的,老A真神氣,槍跟我們都不一樣,搶過來使使……四個機槍哨位……兩個熱成像儀哨位……沒有機動車,太好了……找不到指揮所……中央是窪地……不對,肯定不對……

  許三多緊張繪圖的手停了,地圖上的陣地中央,仍是一片空白。

  怎麼啦?許三多問道。

  成才回頭說:這個陣地選得太鬼了,中央是窪地,不潛入肯定看不到指揮所。一個加強排至少六挺機槍,只看到四挺,也不對。

  那就潛入。伍六一很乾脆。

  現在肯定不行。許三多思量著。

  成才說晚上更不行,他們有熱成像,咱們沒看清他們,他們先發現咱們了。

  那就拼一下。伍六一狠狠地說。

  好容易到這,拼不過就全完了……死老A太損了,這根本是個完成不了的任務!成才放下了瞄準鏡,一臉的沮喪。伍六一和成才也是一樣的沮喪。

  總不能卡在這吧?都這麼想著。許三多忽然有了主意,他說降溫行不行?

  成才說體溫由你控制呢?說降就降?

  他們都知道,海泡子裡的水,很涼。

  然而,這確實是個簡單而行之有效的辦法。

  伍六一看了看陣地,好像明白了許三多的另一個意思,他問你是說在水裡把體溫降低了再進去?這麼一想,伍六一忽然就高興起來了,他說:應該是可以縮短熱成像的有效距離。

  你們說得輕鬆!草原上晝夜溫差有多大?你把你的血液溫度降得跟水溫一樣?我們餓了快三天了,你們找死呀?成才低聲地吼著。

  人是活的,還是可以試一試的。許三多看著伍六一。伍六一點點頭,說等天黑吧,許三多跟我潛入,成才你火力掩護。成才卻急了,他說我潛入!你們掩護!伍六一告訴他:你體質不如我們,我怕你在水裡凍暈掉。成才還想說什麼,他說現在不是吱氣的時候,成才,如果有個閃失的話,我們用得上你這枝槍。狙擊手,是要在一定距離上發揮效能的。

  成才猶豫了一下,垂下了眼皮。

  海泡子和那陣地都已經浸入了深沉的黑暗。許三多終於拿出了那一盒罐頭,用刺刀挑開,推到成才和伍六一的面前。成才卻說我不吃,他們說你們倆呆會更需要熱量。伍六一用刀將午餐肉割成了極均勻的兩塊:吃吧,許三多。

  許三多說:你先吃。

  我的那份自己吃了,再吃了這,我就吃了一份半的食物。許三多,這幾天我比你多吃了整整一倍。伍六一這麼一說,許三多只好拿起一塊午餐肉,輕輕地咬了一口。幾天來,第一口可以稱得上食物的東西下肚,他感覺到整個胃都像在燃燒。

  他默默地閉著眼,默默地體會著那點熱量流入體內。

  成才卻嚼著一片草葉,在狙擊槍裡監視著陣地上那些閃動的電筒光。

  偽裝之後的許三多和伍六一,從山坡上緩緩地爬下去。他們的動作勻速而沉穩,幾乎是完全無聲的。兩雙炯炯發光的眼神,從抹黑的臉上緊緊盯著眼裡的海泡子。

  成才從狙擊鏡裡看著這兩位戰友浸入黑暗。他看到他們將半成的繪圖放在水邊,無聲地爬入水中,讓水浸沒自己的身體,一直浸到只剩下露在水上的口鼻和眼睛。

  頂不住了就吱一聲。伍六一用最小的聲音提醒了一句。

  許三多說: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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