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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我相信,你和我都覺得鋼七連像是一個人,有時候我覺得他就站在這操場上,比這房子還高,跟那棵白楊樹一樣高。

  報告連長,我知道!

  除了鋼七連,沒哪個連的旗子敢有這麼大,除了鋼七連,沒哪個連夠種把入伍誓詞樹在自己眼前。

  報告連長,我知道!

  這屋裡掛滿了鋼七連歷年來得的那些錦旗和獎牌,那是鋼七連的骨血,是鋼七連的精氣神。

  報告連長,我知道!

  可是肉呢?

  報告連長,肉就是人!

  人走了,肉也被分光了!現在我不敢進這宿舍!你還不哭嗎?

  許三多突然地放低了聲音:報告連長,我覺得您必須進去。

  你命令我?高城一直在咬牙切齒地說每一句話。

  許三多看著鋼七連的大門:這是任務!不管裡面是什麼,不管裡面讓您想起什麼,我們守護的就是這個!

  高城點了點頭,這解不了他心中那種悻悻,又用手指點點許三多:好,好,你跟我講軍規軍紀。他僅憑著那股子不顧一切的怒氣,踏進了鋼七連的大門,回頭看著許三多,說:我進來了,你還有什麼命令?

  許三多一絲不苟地回答他:報告連長,不論將軍列兵,只要他曾是鋼七連的一員,鋼七連的士兵就有責任提醒他記得本連的榮譽。

  高城算是氣炸了,掉頭便進了宿舍。

  許三多看著門洞深處交錯的那兩杆連旗,眼中是種比任何哭泣都更深切的悲哀。

  一個十二人的房間,只剩下了十一張空空的鋪板,就像歡流了幾百年的河流忽然裸出了河床。許三多默默地清理著儲物櫃,清理士兵們遺留下來的一些東西。

  每個儲物櫃裡都有張明信片,上邊寫滿一個士兵能想起的對班長的祝福。

  許三多默默地把它們疊攏了,歸入自己櫃中的一大摞家信中。

  伍六一的那一張是這樣寫的:

  如果你告訴班長鋼七連解散了,我們再見面時也做不了朋友。

  外面傳來一陣卡車聲,一名尉官帶著幾名士兵走進七連的宿舍。

  他們來找七連連長高成,高城一聽說找人,就咆哮著:走光了!

  那尉官說:我們是炮營的,團部讓我們來接收物資!

  想啥拿啥!清單在活動室的櫃子裡!高城還是一樣的口氣。

  許三多在屋裡聽到後忙走了過來,把他們帶到了活動室。

  很快,除了牆上的錦旗和獎牌,他們把七連的東西都搬光了。

  就連那台二十九寸電視,也沒有留下。

  最後,尉官說,還有八張高低床,我們打算明天搬。

  臨走的時候,尉官還很內疚地說:我們並不想拿,真的,團裡下的命令。

  許三多只好苦笑。

  外邊的空地上,停了三輛卡車。

  各連各營的兵,將各種想得到想不到的家什,不停地搬到了卡車上。那樣的情景,看上去真是有些悽惶。

  夜裡,許三多先是給父親寫了一封信,寫完,又給班長史今寫了起來:

  班長,一切都好。六一去軍裡參加比賽,咱們班又來了個叫馬小帥的兵,他是鋼七連的第5000個兵,為此,我們舉行了很隆重的儀式……

  寫著寫著,許三多發現自己盡是在撒謊,最後就又撕掉了。

  看著空空的房間,許三多最後就著走廊上昏暗的燈光往外走去。

  高城的房門仍是虛掩著,看起來就沒有動過。

  許三多在門前猶豫了一會,他聽到屋裡有一種很古怪的聲音,像是一個溺死者從喉頭裡擠出來的一樣。許三多試探著喊了一聲連長?

  屋裡砰的一聲,像是什麼被碰倒了。

  許三多推開房門便沖了進去。

  屋裡黑乎乎的,把燈拉亮之後,許三多看到連長的房間裡,是一地的煙頭,脫下的軍裝,摔在桌上的帽子,亂得已經不像個軍營的宿舍了。

  高城躺在床上哭著。

  他的哭是從枕頭裡傳出來的。

  他的頭死死地擠在枕頭裡。

  許三多愣了很長一會才喊道:

  ……連長?

  接著又喊了幾聲,高城才慢慢地坐了起來。

  他說沒事。

  他說:我就是……胃不舒服。

  許三多又是一愣,他好像沒有聽說過。

  他呢喃了一句:連長,你胃不好?

  高成指了指胸口,他說:胃痛,胃痛。

  話沒說完,許三多一來就揪著他的手往背上拖。

  高城說你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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