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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這批名單裡誰都有了,就是沒有你,也沒有連長。伍六一終於說了出來。

  看得出許三多信了,他無意識地反復擦著手上那個部件,回家即使他的忍耐力也難以接受。

  伍六一看著,這個好勇鬥狠的傢伙終於不再掩飾心裡的同情:我天天在做包打聽。我不喜歡你,可我真不希望你走。你沒錯,許三多,咱們是老鄉,可我不喜歡我的老鄉,老家的人太笨了,笨得就知道埋頭苦幹,苦幹。我知道你我都是憑著這股笨勁才幹到今天,可當了幾年兵,我已經把這股勁扔得乾乾淨淨了。你還有,我嫉妒你,許三多。

  許三多卻心不在焉,他說我苯,笨有什麼好嫉妒的?

  因為我們以前都很笨,現在我們變了。變太多的人都會懷念從前的。說著說著伍六一的面色柔和了下來。

  ……現在我已經很懷念天天被你和班長訓的那個時候了。許三多說。

  伍六一苦笑著:班長,班長。你知道我為什麼從一開始對你就沒好臉嗎?

  因為我拖後腿。

  不是。是因為班長太疼你了。我呢,個子很大,心眼很小,總覺得班長只能是伍六一的,因為就像許三多是被班長帶出來的一樣……伍六一也是這麼長大的。

  人受了太多刺激反而就平靜,伍六一今天告訴了許三多太多的事情,許三多靜靜地看著。

  伍六一伸出只手,很勉強地和許三多輕觸了一下,對他來說,這算一種和解。

  ……不管怎麼樣,別記得我的壞處。伍六一又苦笑了:知道班長為什麼從來不和你一起洗澡嗎?因為被你砸出來的傷從來就沒有好過。這話不該說的,可我就要走了,如果你也走了的話,記得一個人的好處,總強似記得一個人的壞處吧?

  伍六一說完就離開了。

  許三多愣愣地看著伍六一離去的背影。

  他想哭。

  零落的三班,僅有的幾個士兵正在收拾自己的行裝,這回是幾乎所有人都要走光了。

  許三多的進來使所有人停止了手上的事情,馬小帥第一個把腳下的包偷偷往床下踢了踢,然後除伍六一外,所有人都做了這個動作。

  因為,只有許三多一個人,是沒有去處的。

  許三多很溫和地笑了笑:你們先接著忙,忙完了咱們開班務會。可能是咱們最後一次班務會。

  沒有人動彈。

  許三多攤攤手,說抓緊時間,給你們五分鐘。我在這等你們。

  這等於是命令,幾個兵又開始收拾。

  ……又得選先進個人了。往常三班沒做過一件出格的事情,這回我想做一件。這回的先進個人不用你們提名,我自己來提,我想選你們所有人。對,我就這麼往連裡送,因為我這班代覺得你們每一個人都很好。我這樣可能有點做作,可我這班代……想不出別的辦法來給你們送行了。

  許三多今天是有些反常了,他從來不是一個這麼多話的人。

  伍六一狠狠將最後一件東西塞進包裡,將包塞進儲物櫃,將櫃門狠狠關上。

  烈日炎炎,一減再減的七連仍站成了一個散列的方隊,站在操場上。

  分屬各團各連的幾輛車停在遠處操場的空地上,那是來接兵的。

  高城站在七連的門口,大聲地念出手上最後一份名單:王雷,A團機步七連;陳浩,C團榴二連;彭小東,B團機步七連;伍六一,B團機步一連;馬小帥,C團機步三連;劉建,C團坦五連;李燁,炮團工兵連……

  每個兵的腳下都放著一個包,每個被念到名字的兵,都有微微的輕鬆,然後是濃濃的傷感。

  高城終於合上了手上的名冊:這批名單就是這些了。

  他抬起了手,也抬高了聲音:我想說……

  他看著眼前那些強挺著的年青士兵,從第一行看到最後一行,他突然說不出話來。

  解散!他乾脆喊道。

  這支佇列就無聲無息地散了,一直在旁邊等待的各連連長和指導員插進了佇列中,帶走屬於自己的兵。沒有什麼言語,只是輕輕一拍那個兵的肩膀,那個兵便跟在他們身後走開。

  高城看著被瓜分的這支軍隊,一動不動地站著。

  機步一連的連長和紅三連的指導員,於心不忍地湊了上來,一個掏出煙,另一個也掏出煙,紅三連指導員緊張得拍煙的時候,把半盒煙撒在了地上。

  高城強帶著笑意,他想開個什麼玩笑,但嘴上的煙卻抖得不成個話,他只好狠狠地咬著煙嘴,不讓它落到地上。

  高城說:手指頭,心尖肉,你們是在分我的肉呀。

  紅三連指導員和機步一連連長只好苦笑,他們能說什麼?

  伍六一最後看了眼七連的宿舍,頭也不回地跟著機步一連連長邁開步子。

  周圍頓時安靜下來,只有掠過鑽天楊之間的風聲。

  高城茫然地看著,他大概沒有想過顯赫一時的鋼七連解散時竟會如此寂靜吧。

  高城佝僂著回來,臉上的茫然大概只有更甚,嘴上的煙已經被咬得差不多,終於斷去。

  高城忽然愣住,他看見烈日炎炎的空地上,站著一個許三多,一個以最嚴格的立正姿勢站著的許三多。

  高城甚至有點驚喜:……還給我留下了一個?許三多?

  高城有些手忙腳亂地開始翻名冊。

  ……是沒有你。這麼說就咱們兩個人了?我本來是打算一個人留守的,這麼說還給我留了個伴?

  許三多筆挺地站著。高城慢慢也不再高興,而是悲哀了。

  ……可怎麼會是你?你不是尖子嗎?你要是傲氣一點的話,你就是個兵王。

  許三多一如平常:報告連長,我仍在佇列之中!

  一個人的佇列?高城的語氣裡充滿了嘲弄:好了,解散!

  許三多放鬆了一些,那也就是說他換了個稍息姿勢而已。

  高城看看這個人,又看看了地上兩個短短的影子。他轉過神兒來,開始狂躁,憤怒和咆哮:你現在可以開始了。

  ……開始什麼?許三多問。

  高城狠狠地盯著他,目光似乎能把人射穿了。

  哭啊。你不想哭嗎?

  我哭不出來。

  哭吧,你只管哭,別忍著。興許我能陪你一起哭。

  報告連長,我哭不出來!

  為什麼?你不在乎鋼七連?不在乎你的三班?不在乎你的戰友嗎?

  報告連長,我真哭不出來!

  為什麼?!

  報告連長,我已經哭不出來了!

  操場上,兩個人都喊得聲嘶力竭,那反倒像哭了。許三多在聲嘶力竭的報告聲中又下意識地回復了立正姿勢。

  高城終於冷靜了一些:許三多,我們這支軍隊叫萬歲軍!全世界只有兩支部隊敢叫萬歲軍!一隊是以閃擊戰橫掃了菲律賓的日本人!一支是用遊擊攻堅打遍了朝鮮半島的我們!

  報告連長,我知道!

  每一場打出「萬歲」呼聲的戰役都有鋼七連!

  報告連長,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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