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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白鐵軍二話不說,就在地上做起了俯臥撐。

  高城轉身把眼光落在甘小寧的身上:你的態度呢?

  甘小寧撓撓頭:我能做一百個,我做一百五十吧。

  兩百個!

  甘小寧沒說什麼,趴在白鐵軍身邊也做了起來。

  這時,高城忽然不生氣了。他的嘴角出現了一點笑意。

  隨後是二排進來。洪興國有點擔心,悄悄地對高城說連長,有個意思就行了。高城說不住,這種歪風邪氣,我怕他們至死方休。

  這天吃飯的時候,許三多碰見了成才。他發現成才的眼神裡比自己更加落寞。

  軍地的餐廳,說是吃飯,實則是喝酒。那一餐兩人都喝了不少的酒,喝得成才的身子都有些晃了,成才又一口氣拎來四瓶啤酒。許三多說喝了。可成才說:我想喝。許三多說你還得回紅三連呢。

  紅三連?

  這時,成才突然說出一句:許三多,我想回鋼七連。

  許三多強打著精神,他現在實在沒有鼓勵別人的力氣:我知道你不想走,可……到哪都得好好幹啊,成才,這才是你嘛!

  成才說你不知道!我不好好幹,我累了!

  許三多說你受什麼委屈了?

  成才說:我轉志願兵了。一級士官。

  許三多樂了:這不是挺好的嗎!成才,我還是列兵你就是士官了,你看你什麼事情都走在我前面。

  成才卻說我不高興!可許三多還是忍不住樂,他說好好,你不高興。想了想說:得慶祝一下吧,怎麼慶祝呢?士官同志,我不愛喝酒,我給你敬個禮吧!

  真的給成才敬了一個禮,可許三多的手還沒有放下,成才的嘴,就一扁一扁地要哭出來了。他說許三多,連你也取笑我了?許三多說我沒有,我怎麼會取笑你呢?這不是個好事嗎?成才,我知道你其實就想在七連幹狙擊手,可你去了三連,不就為做了士官好認認真真做自己的事嗎?現在做成了,不是個好事嗎?

  成才說我轉了志願兵,升了士官,做了班長,可是許三多,你知道我去哪個班嗎?

  哪個班?

  你來的地方。

  我來的地方?

  你從哪來的你不知道啊?

  下榕樹鄉?不可能哪,咱那也沒部隊呀。

  成才憤怒了:你是你從五班來的你知道嗎?荒漠裡,油管邊,舅舅不痛,姥姥不愛……

  紅三連五班?!許三多忽然笑了,笑得很開心的樣子。

  成才又氣了:你笑什麼?你覺得我很好笑?

  許三多說我是覺得真巧。

  成才說對你來說是巧吧,可對我來說它是落後兵的療養院,是所有班長的墳墓!

  許三多想了想,說:五班不像你想的那樣。

  成才說你看看我這個圈子繞的啊,好像做夢一樣,七連的人都被我得罪了,三連我也沒朋友……

  許三多還是對成才說:五班真挺好的,老魏、薛林、李夢,他們都是不錯的人。

  成才說好你怎麼不去?還說李夢,就是這個李夢,好好的班長不幹了,非得去團部做公務員!我就是去頂他的缺!

  許三多一聽,真的驚訝了,他說李夢去團部啦?

  成才說我說我的事,你管他幹什麼?聽說管團報的幹事特賞識他,說他文章寫得好,在雜誌上發表過小說的。

  李夢的小說發啦?

  許三多不覺又是開心地笑了。

  成才卻說當兵的寫什麼小說呢?他能在八百米外打滅一個燈泡嗎?他能在臭水溝裡一趴一天等一個目標嗎?他就是不務正業!成才看著許三多苦笑的臉,忽然間很沮喪。他說許三多,你為什麼不說說我?許三多說:說你什麼?成才說,你可以罵我,說我機關算盡太聰明什麼的。我的機心也很重,我這幾天就一直在想,我要是跟你一樣踏實就好了,我就還在七連,除了我的狙擊步槍什麼都不想。

  一聽成才留戀七連,許三多的心忽然就緊了。許三多真想把情況告訴成才,可話到嘴邊,他又閉上了。

  轉身,許三多就到團部團報編輯室找李夢去了。一進門,就被張幹事認出來了,他說你就是我畫過的那個兵!許三多說您還記得我呀?張幹事一下就得意了,他說那可是拿了全軍獎的畫兒。什麼事?

  許三多說請問李夢在嗎?張幹事說對了,他是你的戰友,你來看你的戰友?許三多說對,如果有什麼不方便……

  張幹事說方便方便!而且我正在等一個像你這樣的人!

  許三多愣了:等我這樣的人?

  張幹事說對。我正寫一篇關於戰友情的徵文。我實在應該去體會一下戰士們樸實的感情,可我還得參加這個,唉,太忙太忙,浮生空自忙啊。

  許三多看看他手上那印,不知道那是什麼。張幹事告訴他,那是撰刻,一種古老而高雅的藝術。許三多就說您懂得真多。可張幹事竟然歎氣,他說有時候我希望自己懂得少一點,這樣我可以拿出真正專心的作品。

  許三多不由又是一愣。

  張幹事說我現在要採訪你了,先談談你的戰友。許三多以為他說的是李夢,便問道:他去哪兒啦?張幹事說他一會就回來。然後問許三多:「戰友」這個詞能在你心裡喚起一種神聖的感情嗎?

  許三多好像聽不懂他說的神聖。張幹事只啟發了,他說就是感動得不行,一想起來就想哭什麼的?許三多卻告訴他:我們連長不喜歡我們哭,我們是鋼七連,打仗的部隊……

  可一說到鋼七連,許三多就說不下去了,他為鋼七連感到難受。

  不要壓制自己的感情,好好想一想。

  壓制?沒有啊,我們班長也說了,當兵的時候不要想太多,脫了軍裝回家能想一輩子。

  張幹事不滿意,他總套出一點什麼來,他說這麼說吧,一種超越一切的情感,一種炮彈炸過來時撲在他人身上的那種衝動什麼的。

  許三多說那得等打仗時才知道。

  張幹事顯然很失望了,他說你是有思想的啊!可許三多說可我真沒想,對不起。

  張幹事只好低頭繼續砸他的印。許三多看著有點好奇,又問,您這是在幹什麼?張幹事說:我要在這方印上造出歷盡滄桑的效果,看見這裂痕沒?這代表歲月的年輪。

  許三多聽不懂:歲月也能造出來呀?

  張幹事只好抬頭瞪了他一眼。

  許三多笑笑的,說,我是說您真行。

  兩人一時就有點僵了,幸好李夢進來,把一塑膠袋土豆放在桌上,嘴裡說:看,菜給您買回來啦,這可是新土豆。他原來是替張幹事買菜去了。這李夢真會。

  說完,李夢發現了許三多,於是大喊了一聲,就把許三多給抱住了。

  李夢真是發表了小說了,那小說叫《荒原上的老馬》。

  許三多看著李夢給他看的那本雜誌,問,是我們那老馬嗎?

  李夢面有得色,說:不成體統,但是有紀念意義。一個愛情故事。

  許三多說是老馬臨走時說的那事?他和牧羊姑娘什麼什麼的?

  是。李夢想起那出,有點難堪地把書拿過來合上:我已經修改過了,比原來好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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