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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晚上,滅燈後上鋪的史今,聽到下鋪許三多的在不住地翻來輾去。

  史今探頭看了看,吩咐道:早點休息。明兒早上五點半起床,連裡得為春季演習做加強訓練。許三多呆在床上,不翻了,他借窗外的月光,怔怔看著史今。

  我今天表現不好,是不是,班長?許三多突然輕聲問道。

  現在不說這個,別打擾大家,別人還得睡。

  過了一會,許三多又說:班長,我想家,還想五班,想我爸爸和大哥二哥,還有老馬。

  史今生氣了:許三多,我命令你,睡!想想,又說:是你自己要來的,很多人想來這來不了,你在這折騰的時候最好想想,你對不對得住那些想來來不了的人。

  班長我知道,這叫機會。

  史今說對,這就是機會。

  許三多這才慢慢地閉上了眼睛,沒一會兒,他真的睡著了。

  然而,史今卻怎麼也睡不著了,輪到他在床上不停地翻動了。

  早上,天色昏蒙,一聲哨聲忽然炸響,黑暗中,兵們撲通撲通地跳落地上。等到燈被拉亮時,兵們已經在疊被子了,十幾個人的被子,轉眼成了一塊塊的豆腐塊,實在壯觀。

  昏暗的走廊裡,著裝好的士兵,緊張而有條不紊地出去了。

  大部分士兵已經在操場上列隊,小聲而清晰的報數聲。

  鋪了半個操場的士兵已經集結進幾輛發動機早預熱好的軍用卡車,轉眼拖起煙塵,往外開走了。這其實也只是三兩分鐘內發生的事情。七連這兩個月都在練機械化人車協同,許三多算是趕上了。

  擁擠的卡車裡,士兵們都沉默著。風,在往疾馳的車廂裡灌,剛從被子裡爬出來的兵們,下意識地擠在一起取暖,有人利用這寶貴的時間抽上起床後的第一支煙。

  透過車廂的縫隙,許三多看著外邊的濛濛星光。

  一支煙遞了過來,是成才,問道:昨兒晚上睡得好嗎?

  許三多親熱地笑了笑:你知道我不抽煙。

  裝甲兵不抽煙是不可能的。成才湊了過來:擠擠,想多穿件毛衣又怕妨礙衝鋒。咱們訓練煙塵大,叫做每天二兩土,上午吃不夠,下午還得補。你不抽根煙熏熏,肺裡邊見天一股土味。點上?

  許三多猶豫再三,還是不抽。旁邊的白鐵軍乘機把煙搶了過去。

  車子去的是靶場。所謂靶場,就是一片寬闊的裝甲車輛射擊場,交錯的車轍印,盡頭是灰濛濛的山巒。一排三輛步戰車正在空地上馳騁預熱,射擊場上早輾出了近尺深的浮土,頓時滿天如起了茫然大霧。

  對裝甲兵來說,這早算正常了,但許三多卻不停地打著噴啾。

  高城一步一個坑,從灰土裡拔出腳來站到隊伍跟前。

  立正稍息!今天的主要課目是步兵火力與戰車火力的協同,你們一車連駕駛員十二個人,我眼裡你們可是一杆槍一門炮,總之你們是一個而不是十二個單位,我希望你們能把協同觀念給烙進腦子裡……

  起了陣風,一陣子伸手不見五指後,滿連的士兵頓時都落了層土。

  灰霧濛濛中,現出幾個人影,當頭的一個是團長,比士兵們絕乾淨不到哪去。

  高城一個敬禮,大聲道:報告團長,鋼七連正進行人車協同訓練課目,請團長指示!

  團長回了個禮:繼續訓練。

  高城接著對部隊喊話:今天風沙大,顯然會給咱們的射擊增加難度。不過我希望大傢伙兒知道為什麼要選擇這樣一個天氣,戰場上能見度多半要比這差得多,咱們又是刀尖子上的偵察連,必須學會不光靠肉眼也靠感覺射擊!那個兵,你捂什麼眼?我還開口說話呢!你以為我吃的土比你少嗎?

  那個兵當然就是許三多了。他忙將灰迷了的眼睛睜開,使勁地睞著。

  高城瞪了許三多一眼,繼續下命令:解散。上五號車領彈藥,一排射擊準備。

  士兵們散開後,高城轉向團長:報告團長,講話完畢,請團長指示。

  團長拍拍高城的肩:你就把嘴裡的土吐了吧,還非得都吃下去呀?

  高城果然吐了一嘴的土,笑了笑:這滿地土讓車輾多了,到嘴裡都有股柴油味了。

  團長把茶缸子遞過去,高城毫不客氣地喝了了口。

  您怎麼還喝花茶?得換綠茶,在車裡還不夠上火的?高城說。

  你小子什麼都要挑三揀四,聽說對我推薦過去的兵也不滿意?

  您也瞧見了,來把土他得捂眼睛,來顆子彈他不得尿褲子?

  團長說路遙知馬力,你小子能對我沒大沒小,不也是好幾年才磨出來的?

  一輛步戰車突然駛過來停在許三多的面前,許三多看著寬闊的車體剛剛發愣,就聽到了成才的聲音,成才驕傲地說許三多,看看我的槍!成才說著在灰濛濛中舉著一枝纖長的狙擊步槍讓許三多看。許三多正想過去。被伍六一叫住了。

  許三多,你跟我過來。

  許三多被伍六一帶進了一輛步戰車的後艙門。

  你新來的,這段時間會對你從寬要求。可你也得注意學習,比如說車停在這,你就可以練練登車,你不練沒人盯你,可最後做了後進的就是你。

  許三多連連點頭。伍六一拉開艙門:練吧。說完讓到了一旁。可許三多剛一上車,又被伍六一叫了下來,他說你這麼上車就上你一個得了,全車都堵在外邊。你以為戰場上跟今天一樣就刮個風?飛的可全是子彈彈片。下來,注意觀察。伍六一把身體蜷成一團,嗖的一聲躍進寬高不過一米二的艙門,順手將艙門帶上,這一切只是一秒內的時間。

  拉門!登車!關門!看見了?再體會體會。

  許三多學著伍六一的樣子,收一躍,咚地一聲,腦袋撞在了艙門上,雖是戴了鋼盔,也有些暈暈的感覺。伍六一一看就生氣了:登車的要訣是,一個目標,三個注意。一個目標就是車裡你的那個座位,三注個意是注意你的頭注意你的腳還有注意你關門的手。幾十公斤重的鋼門一閘是多大的力量?我親眼見過一個兵,被閘掉了兩手指頭。

  許三多一聽就有些害怕,但他還是躥上了車,而後輕手輕腳將門關上。

  伍六一還是說不行,他吼了一聲:重來!車裡有人睡覺你怕吵了人是不是?這是打仗!

  指導員洪興國這時跑過來,讓伍六一在班裡派兩個報靶兵。伍六一沒有多想,就把許三多給派去了。

  一起去的還有白鐵軍。

  這是埋在地底近十米深的一道鋼筋水泥工事。

  白鐵軍在地上找著一根粉筆頭,在牆上亂寫著。牆上早被人寫了好些字了,其中有一行寫著:「絕情坑主白鐵軍嗚呼於此」。白鐵軍之下,又添了幾個字:「又嗚呼於此」,然後在下面的幾個「正」字上,又加了一杠。

  咱們來這幹啥?許三多有點茫然地問道。

  幹啥?白鐵軍在「絕情坑主」四個字的下邊,加了一橫,說:做坑主唄。

  坑主?什麼叫絕情坑主?

  坑,就是這靶坑,它不能叫戰壕,戰壕是打仗的,這玩意它是躲自己家子彈貓在裡邊用的,它只能叫個坑;坑主,你蹲了這坑就是坑主了;絕情就是沒了想頭,你蹲了這坑,聽著腦袋頂上單發、連射、三發點射、急速射打個稀哩嘩啦,車來車往轟轟隆隆,跟你啥關係沒有。你只好數數槍聲炮聲,完事了上去報靶,你只好萬念俱灰,這就叫個絕情。

  許三多說:我還是不懂。

  不懂沒關係。你好好體會。坐坐,許三多,今兒就是我的坑主,你的副坑主啦。

  那以後我就是副坑主啦?

  白鐵軍說不不,你很快就能轉正。白鐵軍有心裡在暗暗地算計著,他說許三多,別人不喜歡你,我可喜歡你,因為咱們連一般是老末當坑主,你來了我就不是老末了,我這坑主很快就要撤了。

  啥叫老末呀?

  白鐵軍不說。

  白鐵軍說:你慢慢體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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