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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這時指導員真的為難了,他說老馬呀,我今天有了張幹事這個由頭才敢過來,就是覺得對不住你。老馬反倒笑了,他說指導員,說心裡話,我最近也跟人說對不住你,可現在覺得沒必要說了,軍令如山倒,要的就是個乾脆,哪有那麼些工夫說對得住對不住的?我以後是不說了,可首先是我再也不做對不住人的事了。

  指導員說,這不怪你有情緒,我都有情緒……

  老馬說我沒情緒。說真的,我現在反倒覺得特輕鬆!

  指導員有些詫異,看著老馬。老馬確實是顯得格外的輕鬆。

  老馬說,我當了五年兵,沒幹過一件對不住人的事情,雖然到最後險些幹出來,可還是沒幹成。幸虧沒幹成呀,要不我得覺得欠了誰的。指導員,我知道你咋想,你覺得欠了我的,你不能再這麼想了,你再這麼想就是公私不分了。

  指導員狠狠地拍了一下老馬:老馬,我謝謝你了。

  那天的相,他們照了很多,有營房的,有草原的,有路面的,有集體的,有單人的,一張接一張,拍得張幹事腰一直地彎著。最後一張是老馬的,但李夢還涎著臉湊過來,在他旁邊又蹭了一張。

  你個驢子!你不是有崗嗎?

  老馬突然醒了過來,然後四處尋找著許三多。

  許三多呢?你換給許三多啦?

  李夢嗨嗨地只剩了傻笑。

  老魏告發李夢:他蒙人孩子說有物件啦,得給物件上照片。

  你就這麼忍心害理啊?去把人換回來!

  李夢剛要跑,張幹事說沒膠捲了。老馬急得要跳:怎麼沒卷了呢?張幹事有點不好意思,說都饞著照相,每次只敢帶一個卷,要不沒個完。老馬不好多說,只好沖著李夢發火:李夢,你小子怎麼說?李夢還是傻笑。張幹事扯住老馬:先別說那個了。馬班長,今天來主要是採訪你的,咱們這就言歸正傳吧,這路我也看見了,真是不易,讓我有種莫名的感觸……

  弄清楚再感慨吧。老馬突然甩開了張幹事,恨恨地吼道:

  這路是人許三多修的!

  班長?……李夢看著苗頭不對,想阻止老馬,卻被老馬推開:你就別給我轉糊塗心思了,我不領你情。

  老馬覺得話憋在心裡很久了,在恨不得一股腦倒了出來,他對張幹事說:我跟你這麼說,這路是人許三多修的,五條路有三條半是他一個人修出來的!人一個新兵蛋子,來了這踏踏實實,反而是我們這幾個老兵油子給人添亂使絆,最後人新兵蛋子倒把我們給教育了!你知道他這路怎麼修起來的嗎?草原上找塊石頭容易嗎?他一塊塊找出來砸碎了再鋪上!你知道他這路花多少錢嗎?五塊錢!就是買花籽的錢,還是自個掏的!我們怎麼著,一到這地方就覺得慌了神啦,例行忙完不知道做啥好?人呢?人出操內務訓練全按新兵連那一套自覺規範!你知道新兵管得比老兵狠啊,沒人管他照做!我不知道他犯渾還是真傻,可我就兩個字:我服!

  班長……!李夢的聲音藏著無盡的惋惜和無奈。

  你他媽的蒙人家,你現在給說句實話!老馬突然指著李夢罵道。

  剛才還興高采烈的幾個,一下子眼睛都暗淡了下來。

  這個說:說實話是我對不起他,他也是比咱們強。

  那個說:有時候挺煩他,其實想明白了是咱們臭毛病太多。

  張幹事愣了半天一個字沒記,索性把本合上了:這個兵我很有興趣,也許是個新兵教育的典型。我想專門採訪採訪他。

  可他不會說話,還是我們跟你說吧。李夢說。

  閉上你那嘴,就瞎編亂造的能耐!老馬又怒了。

  張幹事掃了一遍眼前的草原上,卻沒有看到許三多。

  這個許三多……在哪呢?

  在哪?在替他看著輸油管道呢!

  老馬一把將李夢揪了過來。

  許三多站著的地方,是兩條路的盡頭,崗亭和紅旗在他的身邊飄揚著。遠遠的走來到,老馬又生氣了。他說李夢你王八羔子!明天的崗你也給許三多替了!

  李夢說我替我替,這一星期的崗,我都替了!

  張幹事突然喊了一聲:別吵!嚇得大家都靜了下來。張幹事看著眼前的景象,好像發了半天愣,然後猛地一個激靈。指導員說怎麼啦張幹事?張幹事喃喃地說:有一陣靈感襲上心頭咧。說著狠狠拍了一下腦袋,罵道:他媽的暴殄天物啊!沒卷啦!說著從腰包裡掏掏出了一個大本子。那是一個速寫簿。但他的筆卻找不著。

  我帶沒帶筆?我到底帶沒帶筆?

  指導員掏出一枝鋼筆:派克筆行嗎?

  張幹事搶過來伸手就把筆尖給拗彎了,然後抽瘋似地畫了起來。

  指導員看著自己的筆好端端的給拗彎了筆尖,心裡有點不是滋味。

  張幹事剛剛畫完,老魏幾個就跑過去,把許三多摟著挾著,拖到了張幹事的面前,說是要讓張幹事好好採訪。張幹事卻搖著頭,只管看著自己的畫兒。

  他說才情有限呀。我今天興致已盡,採訪也出不了好文章啦。

  不久,張幹事將他的這幅速寫,裝進了一個大信封裡,上邊寫著:「全軍美術比賽參賽作品」,然後寄了出去。另外的那一卷照片,他選了幾張曬成黑白照片,發在了團報上。很快,《解放軍報》上刊登了全軍美術比賽的獲獎作品。

  張幹事的那張速寫,在獲獎的作品之中。

  這是團部的靶場,一輛主戰坦克正在原地射擊,四下裡震得塵土飛揚。

  101號車,乘員:王慶瑞,蕭勵,劉寰,段蒼松。得分,一百零八分。

  報靶員的聲音在擴音器裡興奮地播報著。

  王慶瑞就是團長,他一從坦克上下來,張幹事就在邊上站著了。

  他說這回射擊考核,多半是團長第一。

  團長辦事哈哈地樂著,說不可能的。每連都有那麼幾個就等著滅我的,這叫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但張幹事不肯放棄,他悄悄地跟團長說了一句什麼要求,還沒有說完,團長罵道:我最煩的人之一就有你這團報主編,每回都要來挖一下團長的心得體會,哪有那麼多豪言壯語說給你聽?團主官打不好戰車射擊,乾脆回家幫你嫂子做飯去!

  張幹事不由一樂,暗暗說了一聲好,把最邊一句話迅速地記了下來。

  挖我幹嘛!多去挖挖咱們的兵!團長接著說。

  張幹事跟著又記了一句,說:團長認為要深入基層……

  團長聽出問題來了,他說你歇著。張幹事。這期團報我也看了,兵的事是多了,可怎麼還是你老張的嘴代說呀?你那獲獎作品我也看了,畫得挺來神,可哪有那麼大個五角星能讓兵站在上邊啊?你瞧人家評論你,這是結合了象徵主義與寫實精神的作品你跟咱當兵的玩什麼象徵?要實在!

  報告團長,評論咱就不說了,可那畫,是完全寫實的。

  少誆我!

  我畫的地方就是咱團的地盤,畫的兵也是咱團的兵。

  有鬼了。我這團裡還有什麼地方我不清楚的?

  團報上紅三連五班那幾個修路的兵,您也看見了?張幹事提醒團長:咱們八十年代曾經想在那兒修路……

  你這是對著和尚罵禿子。修路那會我就是那排的排長,動了全排力量,可最後還是泡湯了,沒錢嘛。

  可他們用五條路構成了我畫的那個五角星,這已經是創作的雛形。您猜他們修這路花了多少錢?五塊錢的人民幣!也就是說他們僅僅用了買花籽的五塊錢!

  你說的都屬實嗎?

  說得再實在一點,這五條路實際上都是我畫裡的這個士兵修的,九五年入伍的一個新兵,他修這路還頂住了來自他人的非議和冷嘲熱諷。

  團長尋思著:那還倒真是不容易。

  張幹事在不停地轉著腦筋:他還一直自覺自律,堅持嚴格的軍事技能訓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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