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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零


  看看警予與蔡和森嚴肅的神色,再看看那張報紙,楊昌濟站起了身向開慧、子升一揮手,示意二人跟自己出去。

  屋內,蔡和森、向警予直接告訴毛澤東,斯詠失蹤了。毛澤東才看到斯詠的結婚啟事,聽到兩人這樣說,有點莫名其妙。向警予跟蔡和森輪番轟炸著毛澤東:

  「陶伯伯剛到周南找過斯詠,所以我們也是剛知道的消息。你知道斯詠為什麼會失蹤嗎?斯詠和王子鵬,根本就沒有感情,這種強加於人的婚姻,她當然無法接受。可更重要的是,她心裡,一直裝著另一個夢。」

  「斯詠的夢,也許不切實際,也許只是浪漫的幻覺,但是,就連我們,也常常能從她的目光中,感覺到一點什麼,潤之,難道你就從來沒有感覺到過嗎?」

  「我知道,事情往往是當局者迷,往往最後一個知道的人,才是自己。可是今天,斯詠為了抗拒她不需要的婚姻,也為了自己的夢,已經邁出了這一步。潤之,不管過去你是不是有過感覺,現在也是你必須明白,必須給出一個答案的時候了。否則,就算找到斯詠,也沒有任何意義。」

  一片靜默中,毛澤東沉默著,猶豫著。他突然抬起頭來,目光清澈,正視著自己的朋友:「不,毛澤東並不是一塊木頭,我也並不是從來沒有過任何感覺的人。這些年來,朝夕相處,志同道合,我,和大家,和你們每一位朋友,也包括斯詠,有過那樣多純真而美好的過去。我記得我們的書生意氣,指點江山,我記得我們的激揚文字,坦誠知心,還有我們的同生共死,患難與共。這其中,斯詠給過我許多,許多的友誼,許多的情感。當她不顧自己的生死,那樣決然地跟我一起面對危險的時候,當我們並肩遙看湘江嶽麓,她就站在我身邊時,我不是沒有那一刹那的感覺,也許她的心裡,不僅僅是友誼那樣簡單……」

  院子裡,楊昌濟、向仲熙、子升、開慧面向書房,靜靜地聽著。誰也沒有察覺,他們的身後的小院的門口,竟多了一個人。那是提著行李箱的斯詠,她從碼頭趕到一師、又從一師趕到這裡,滿懷期待的心在這書房裡傳出的平靜聲音中漸漸被擊碎了,而且在繼續被擊碎……

  「可是,我沒有,從來沒有過超出友誼的想法。在湘江邊,在橘子洲頭,在我們共同討論一個屬於我們的、更屬於未來中國的青年團體的時候,我就提出來過,不談男女私情。我是真心誠意說這句話的。也許,在別人眼裡,這很幼稚,也很奇怪,可我真的是覺得,我們還年輕,我們還只是學生,我們有許多書要讀,許多事要做,許多道理要明白,許多路要走。大言之,我們的社會,我們的中國,還有那麼多需要改變的事情,而每一件,都值得我們傾注出全部的精力和熱情。我不是一個天才,更不是什麼超人,也許這一生,我成就不了什麼事業,但我願意傾我所能,為了理想而奮鬥,為了中國而奮鬥,為了更多的人,得到更多的光明,而犧牲我個人的一切。是,未來還很遙遠,理想也只是夢幻,但它畢竟來自每一天,每一步的積累。作為一個學生,我相信,真心求學,實意做事,這才是今天的我們應該做的事,而不是那些只屬於個人的卿卿我我,纏纏綿綿。也許正因為我太過理想化,也太過粗心,斯詠心裡想的什麼,我從來不曾真正去認真揣測過,哪怕偶爾的那一刹那,我也把它當成了我的多心,因為我們是這樣風華正茂的一群人,因為我們這幫同學少年,都有著同樣崇高的信念,決心以天下為己任,決心為真理而努力終生,我以為,友誼和信念,才是我們之間唯一的、值得信賴的橋樑,我不曾想過其他。」

  聽著他真誠的袒露,警予與蔡和森都想弄明白:「可是,感情和理想,和信念,和事業,和你所追求的一切,真的就是矛盾的嗎?」

  「不,感情和這一切,也許不矛盾。我雖然沒有經歷過這種感情,可我相信,感情是雙方的,是共通的,是心有靈犀的,斯詠的感情,我體會得是那樣膚淺,我對斯詠,更只有純粹的友誼。那麼我們之間,真的存在超出友誼的情感嗎?蔡和森,你開始說,斯詠心中所藏的,也許只是一個浪漫的、不切實際的夢幻,我想,這也許是真的,因為如果她真的心中有我,在她的心中,所藏的那個人,也並不是真正的毛澤東,而只是一個被加工過的夢想而已。」

  斯詠似乎已經聽到了自己心臟的最後一聲破碎聲,她微微閉上了眼睛,悄悄地俯下身,把那本《倫理學原理》輕輕放在了門檻邊,出了楊宅。

  「爸?」

  她看到面前站著的竟然就是她的爸爸,更遠處的巷子口,燈籠一片,馬車、僕人們正靜靜地等候著。她不知道爸爸是怎麼找到這裡來的,但她知道爸爸一定找得很辛苦。

  「斯詠,回家吧。」

  斯詠呆立著。

  望著女兒的眼睛,陶會長和言細語:「明天是你大喜的日子,還有好多事要準備呢,別在這兒耽擱了,啊。」

  斯詠終於點了點頭:「爸,回家吧。」

  她大步、決然地向前走去。

  楊宅院子裡的人這時候聽到聲音都跑了出來,子升、開慧跑在最前面,後面是楊昌濟夫婦。

  書房裡,毛澤東頭一個拉開房門就沖了出去,只看到遠遠的巷子口,斯詠與陶會長一道,正走向馬車。

  「斯詠!」

  遠遠的,毛澤東的聲音傳來,正要上馬車的斯詠腳步不禁一頓。只猶豫了一下,她繼續向馬車走去。隨後追出的蔡和森與警予卻看見了躺在門檻邊的那本《倫理學原理》,警予撿了起來,書尚未遞到毛澤東手上,夜風掠過,書的封面被吹開,露出了扉頁上那句「嚶其鳴矣,求其友聲」。

  接過書,毛澤東抬起頭來。遠遠的巷口,斯詠已坐上了馬車。馬車駛動了,斯詠微微扭過頭,但駛動的馬車,將她的目光帶出了巷口。兩張紙片隨著馬車的背影,隨著夜風,輕輕飄去。子升撿起來一看,那正是兩張去武漢的船票。

  七

  白天的小院已經絲毫沒有了昨天晚上的喧囂,但那喧囂卻留在了人的心裡。楊昌濟看到女兒手拂著蘭花葉子,坐在花架前出著神,便靜靜地看著蘭花,沒有去打擾女兒的思緒。

  「爸,什麼是愛情?」終於,女兒從沉思中醒了過來。

  楊昌濟不禁微微愣了一下,回頭看看妻子,妻子正站在屋簷下,靜靜地看著自己和女兒。

  「愛情,就是成年人之間,相互的傾心和愛慕。」

  「那,愛情和理想是矛盾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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