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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零四


  四

  湯薌銘能封鎖外面的報刊入湘,但卻封鎖不了私人信件往來,近期《申報》的頭條消息《唐繼堯蔡鍔通電討袁護國軍進軍川南湘西》還是悄悄地在長沙傳開了。稍微有些政治頭腦的人都開始觀望,猜度湯薌銘下一步會走什麼棋。而湯薌銘在這個時候,依然要印製《洪憲皇帝聖諭》、組織大規模「擁護袁大總統當皇帝」遊行活動、清剿《梁啟超等先生論時局的主張》,徹底暴露了他要跟隨袁世凱走到底的決心。所以,儘管反袁的呐喊聲已經響徹大半個中國,在湖南這片「敢為天下先」的沸騰土地上,湯薌銘的那些走狗還在為了討主子歡心而絞盡腦汁,這其中,就包括那位因為出賣老師同學當上了偵緝隊隊長的劉俊卿。

  劉俊卿這幾天因為忙著張羅 「擁護袁大總統當皇帝」遊行,和三會堂的馬疤子走得很近,兩個人稱兄道弟,酒館同進茶館同出,這讓一貞心裡很不痛快。劉俊卿便允諾,要繼續努力,爭取儘早轉去教育司或者其他體面的部門,到時候,只要是一貞不喜歡的人,他保證再也不理,一貞不喜歡的事,他保證再也不幹了。當然,他並沒有給一貞說,以前是馬疤子差人來他們趙家茶葉鋪子收保護費,而現在,不僅那筆錢免了,馬疤子為了碼頭那些見不得光的生意反而要按月給他劉俊卿分紅利。雖然如此,劉俊卿給一貞說的話還是真心的,他一直都把自己當讀書人,而對於一個讀書人來說,「偵緝隊隊長」這個職務畢竟不是那麼體面。

  從這個意義上說,湯薌銘確實沒有看走眼,「劉俊卿這種人,你越不滿足他,他就越會拼命幹,因為他有一肚子火要發出來,火越大,他就越恨不得見人就咬一口,而且咬得又准又狠,一定咬中那人的痛處。」當初湯薌銘安排劉俊卿去幹偵緝隊是這個原因、現在要把清剿《梁啟超等先生論時局的主張》的任務交給他也是這個原因。劉俊卿當然不會以為他是在被人利用,相反他覺得自己是在被重視、覺得這就是他迫切需要的、一直在等待的機會。拿著一本樣書,別人不知道如何著手去查,他卻知道,因為每一個巴心巴肝的走狗都是憑藉鼻子來完成主人交代的任務的,所以,現在劉俊卿就認定了每本書有每本書的味道,他要尋著這味道去把主人想要的東西搜出來。於是,他帶著下屬直奔一師。

  在一師的涼水亭裡,讀書會的會員們還不知道湯薌銘已經指派了劉俊卿在嚴查他們散發「逆書」的事情,大家聚在一起正討論斯詠爸爸的印刷廠是不是該為湯薌銘印《洪憲皇帝聖諭》。按照斯詠自己的意思,就算傾家蕩產,陶家也不能給袁世凱當走狗。大家同仇敵愾,都是這個意思。可一向堅決反袁的毛澤東卻一拍石桌:「印!為什麼不印?湯薌銘印這個聖諭是想在慶祝大會上發給全長沙的學生,正好,借他這套鑼鼓,唱我們的戲……」

  這邊十幾個腦袋湊成了一團,在聽毛澤東的妙計,卻沒料到涼水亭雖然僻靜,但畢竟也是一師的公共場合,難免會有喜歡清靜的學生光顧。王子鵬在收到同學悄悄給的《梁啟超等先生論時局的主張》後,膽小的他想來想去,就覺得來這裡看比較安全,一路走來,上了後院的石階,左右看看沒人,他便迫不及待地翻開書,邊走邊看。走著走著從君子亭那邊傳來的聲音把他嚇了一跳:「對。拿這本《梁啟超等先生論時局的主張》,換掉他湯薌銘的《洪憲皇帝聖諭》。到時候,大會一開,他把書一發,嘿嘿,擁護袁世凱登基馬上就變成慶祝袁世凱垮臺,看他湯薌銘還怎麼收場!」

  這不是毛澤東的聲音嗎?王子鵬抬起頭,看到他們班的張昆弟,六班的蕭三、蔡和森,去年就已經畢業的蕭子升,還有幾個外校的學生……斯詠也在,她似乎和這些人非常熟悉,正附和著毛澤東的提議,說:「好主意!書都在我爸的廠裡印,我來安排,應該可以做到。」有人勸斯詠不要這樣做,會連累陶家的,斯詠說這是大是大非,孰輕孰重她還分得清,即使真出點什麼事,以她爸在長沙的身份,湯薌銘也未見得真敢拿他怎麼樣。

  大是大非?子鵬聽得驚呆了,看看手裡的書,意識到他們的談話肯定和這本書有關,便想轉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卻不想慌亂中正好踢到一塊石頭,石頭順著臺階乒乒乓乓滾了下去。

  「誰呀?」子鵬嚇得站住了,一回頭,只見亭子裡的人都警惕地站了起來,正望著自己,其他人的目光裡只有猜忌,唯有斯詠,她的目光裡有驚訝、也有惶恐……畢竟是一起長大的表兄妹、畢竟有了婚約、畢竟是自己有負於子鵬暗戀上了別人,斯詠猛一看到子鵬,骨子裡的傳統立刻就把她的愧疚從眼神裡表達了出來。子鵬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自己這個時候站在這裡的原因,他低著頭,逃也似的趕緊沿著臺階向下跑去。

  可他急促地跑下臺階,還沒從剛才無意間聽到的大膽計畫裡清醒過來,竟遠遠地看到劉俊卿正帶著手下迎面走來。

  看著劉俊卿敞著衣衫、斜挎手槍、滿臉殺氣疾步走來的樣子,回想起剛才在君子亭聽到的那番話,子鵬的心狂跳起來,仿佛看到 「血染一師」 的場面就在眼前。他一時緊張得整個人都僵住了,只是下意識地將書藏到了身後。劉俊卿也看到了子鵬,正要打招呼,但看看子鵬的目光裡沒有一絲同學情誼,也倔強地揚起了頭,擺出一副不在乎的樣子,想要從子鵬身邊走過。

  從這裡到涼水亭,不過短短的二三十米遠的距離!緊張中,子鵬想起了斯詠的目光、想起了她和毛澤東的對話、想起了易永畦在槍托下捂著胸口摔倒、想起了劉俊卿帶著士兵在校園裡瘋狂搜查……子鵬手一松,把那緊緊攥著的書掉在了地上。

  劉俊卿撿起書,用冷冷的目光似笑非笑地望著子鵬,然後示意兩個手下將子鵬推到了牆角。

  「說,哪來的?」劉俊卿揚起了那本書,在子鵬面前晃著,「子鵬兄,朋友一場,我這可是給你機會,別不識好歹。在這裡問話,就是給你留面子,不想讓別人看見。只要你說了,我保證,不告訴任何人是你說的,夠可以吧?」

  子鵬瞟了他一眼:「書是我的,你愛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還跟我耍少爺脾氣?你當這是咱們在學校,吵兩句嘴回頭又好?這是掉腦袋的事!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趕緊說!」

  「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劉俊卿的眼睛眯起來了:「給你個好地方你不說,是不是想進偵緝隊作回客?真到了那兒,子鵬兄,別說你這身細皮嫩肉,就是神仙我也包你脫三層皮!」

  子鵬聽得全身都禁不住發抖了,但卻死咬著牙關,保持著沉默。

  劉俊卿再也忍不住了,扔掉書,一把揪住子鵬,將子鵬按到牆上,拔出槍頂住他的頭:「你到底說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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