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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差了點?簡直就是豬食!」劉俊卿說著把筷子一撂,抬眼看其他同學:食堂裡,年輕人的胃口個個好得驚人,一桌桌學生都大口大口吃得正帶勁。與學生們一桌吃飯的徐特立刮盡了碗裡的飯,起身到開水桶前,接了半碗開水,涮涮碗,一仰脖喝下去,抹抹嘴,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劉俊卿咽了一口唾液,站起身來說,「我去打兩杯水過來。」

  這時秀秀忽然提著食盒進來了。她站在門口滿食堂四處張望,一時見到王子鵬了,快步走過來,打開食盒,邊取出裡面的菜邊對少爺說:「太太怕您吃不慣學校的伙食,叫我做了幾樣您愛吃的菜送過來。」

  「哇!阿秀,謝謝你了。」子鵬一看幾乎要流口水了。

  端著兩杯開水的劉俊卿猛然看見妹妹,手一抖,滾燙的開水抖了出來,燙得他一彈。子鵬趕緊接過開水,捧著俊卿的手吹氣。「沒事沒事……水不燙。」緊張中,劉俊卿目光閃爍,瞟了一眼秀秀,又趕緊躲開她的目光。一個「哥」字都到了嘴邊的秀秀硬生生地收住了口,她從哥哥的表情上看出,他不希望自己在這樣的場合招呼他。

  子鵬掏手帕擦淨了俊卿手上的水,說:「阿秀,這是我同學,劉俊卿,跟你同姓呢。俊卿,這是阿秀,在我家做事的。」

  迎著秀秀的目光,劉俊卿擠了個笑容,低下頭。子鵬卻請劉俊卿和他一起分享家裡帶來的美食,劉俊卿答應著,仿佛為著躲開妹妹,他端起桌上那兩碗學校供應的飯菜,逃也似的向潲水桶走去,嘩啦一下,兩碗飯菜被他倒進了潲水桶。

  幾個同學看見,詫異地看著劉俊卿,蔡和森一皺眉,忍不住站起,但想想又坐下了。秀秀的身子不禁微微一顫,跟子鵬說了一聲送晚飯的時候再來收碗,就轉身出去了。食堂外,回頭遠遠地望著哥哥正和少爺一起吃飯的背影,哥哥腳上閃亮得刺眼的新皮鞋,兩行眼淚從秀秀的臉上滑了下來。

  吃過了飯,學生們紛紛回教室,楊昌濟正在那裡準備教案,這時毛澤東捧著那本手稿,送到了他面前。楊昌濟看看面前的手稿,再看看毛澤東,沒有伸手接,卻微微皺起了眉頭。他沉吟了一下,說道:「潤之,有句話,看來我得提醒你才行,讀書切忌粗枝大葉,囫圇吞棗,這麼厚的書,這麼幾天時間,你就看完了?這書中的精義,你難道都掌握了?」

  「老師,您誤會了,這本書我還沒來得及認真看呢。」

  楊昌濟有點不高興了,失望地說:「還沒認真看?那你就還給我?這本書不值得你看嗎?」

  「不是,書太好了,我才看了幾頁,就覺得太短的時間根本讀不透書裡面的內容,老師這部手稿又等著出書要用,所以……所以我抄了一份,打算留著慢慢消化。」

  「你抄了一份?」楊昌濟眼都直了,「十幾萬字,一個禮拜,你抄了一份?」

  毛澤東點了點頭。原來,就在楊昌濟借書給毛澤東的那天下午放學後,毛澤東便跑去文具店花了他僅有的四毛八分錢,買回一大堆白紙和一塊沒有包裝的低檔墨,利用晚上寢室熄燈後,借著燭光往白紙訂成的本子上抄錄楊昌濟的手稿。

  楊昌濟顯然還有些難以相信:「把你抄的給我看看。」

  厚厚幾大本手抄本擺上了毛澤東的課桌,楊昌濟翻閱著抄本,整整七本用白紙簡單裝訂的手抄本上,字跡雖有些潦草,卻是密密麻麻,一字不漏。他看看毛澤東,眼前的學生帶著黑眼圈,精神卻看不出一點疲倦。楊昌濟又翻開了擺在旁邊的「講堂錄」,看到筆記本上,同樣是密密麻麻的潦草的字跡,上面還加著圓圈、三角、橫線等各種不同的符號,旁邊見縫插針,批滿了蠅頭小楷的批語。他驚訝地問:「這是你的課堂筆記?所有的課都記得這麼詳細?」

  毛澤東回答說:「一般社會學科的課我都記。」

  「怎麼還分大字小字,還有那麼多符號?」

  「大字是上課記的,小字是下課以後重新讀筆記的心得,那些符號有的是重點,有的是疑義,有的是表示要進一步查閱……反正各有各的意思。」

  楊昌濟點了點頭:「你很捨得動筆啊。」

  「徐老師說過,不動筆墨不看書嘛,我習慣了,看書不記筆記,我總覺得好像沒看一樣。」

  楊昌濟放下了講堂錄,看著毛澤東,似乎想說什麼,卻又沒說出來。他抱起手稿和自己的備課資料,走出一步,又回頭:「對了,禮拜六下午你好像只有一節課吧?如果你願意,以後禮拜六下了課,可以到我這兒來,只要是你感興趣的內容,我給你做課外輔導。」

  毛澤東問:「禮拜六您不是沒有一師的課嗎?」楊昌濟笑著說:「以後有了,你的課。」

  三

  一樣的週末,因為不一樣的心境,這些同學少年各自品味著屬於他們的青春滋味。

  下午上完最後一節課,蔡和森歸心似箭,回到了湘江西畔的溁灣鎮劉家檯子:「媽,我回來了。」

  正在吃飯的蔡暢蹦了起來:「哥。」

  葛健豪幾乎是下意識地想蓋住破木桌上的東西,然而蔡和森已經來到桌前,葛健豪的手又縮了回來。桌子上,是兩碗幾乎看不見米的稀粥,和兩塊黑糊糊的餅子。看看母親和哥哥的神情,蔡暢也反應過來,拿著半塊黑餅子的手藏向身後,但蔡和森已抓住她的手,將餅子拿了過來。他掰開餅子,碎糠渣子灑落在桌上。把那半塊糠餅捏在手裡,蔡和森坐在門邊的石階上,他慢慢地掰著,一口口細細地嚼著,嚼著。蔡暢蹲在他的身邊,有些不安地觀察著他的表情:「哥,其實——糠餅子也挺好吃的,嚼久了,還有一股米飯比不上的清香呢。」

  蔡和森沒吭聲,又掰了一塊糠餅,放進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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