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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嗯,見賢思齊,這是求上進嘛。是不是想要這幅字啊?」孔昭綬問。「這是校長喜歡的,學生怎麼敢要?」「沒關係,你想學,我可以先借給你。」

  劉俊卿猛地挺了挺腰杆,語調很快地說:「不不,這幅字就不必了,我是想蕭子升不是也參加了入學考試嗎?那是整篇文章,字數更多,既然出自他的手,想必也是書法精品,所以……」

  方維夏聽了這話,眉心突然一跳,仿佛想起了什麼,他輕輕一拉孔昭綬,打斷了他的話:「劉同學,今天太晚了,你先回去休息,文章的事,以後再說吧。」

  「是,方老師。那,我先回去了。」劉俊卿如釋重負地轉身離去。孔昭綬疑惑地問道:「維夏,你這是怎麼了?」方維夏沒有答話,臉上的神情卻很是嚴肅。

  回到教務室,方維夏點亮了油燈,一把拉開櫃子,急匆匆地搬出厚厚的入學考試作文,放在桌上,把前兩名的文章放在一起,拿出第三名蕭子升的文章,對孔昭綬說:「校長,您把蕭子升那幅字打開看看。」

  孔昭綬疑惑地攤開了那副對聯。方維夏將子升的文章擺在對聯旁,撥亮油燈。油燈下,文章的字跡與對聯上的字分明完全兩樣。

  孔昭綬的眉頭皺了起來:「這字不對呀!怎麼會這樣?」方維夏說:「其實上次在教務室看到這批考卷的時候,我就曾經有過一種不對勁的感覺,可又說不出是為什麼,正好仲老和錦熙為了一二名的次序爭起來,這一打攪,我也就未加深思。可是剛才,那個劉俊卿的話提醒了我,蕭子升這篇入學考試作文,絕不可能出自他的筆下!」

  「不是他,那會是誰?」兩個人的目光同時停在了旁邊的一篇作文上——那是被方維夏放在旁邊的頭兩名的作文,上面一篇正是毛澤東的。兩篇字跡一模一樣的作文被移到了一起,孔昭綬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毛澤東?」他臉色一變,轉身就要下樓。

  方維夏提著油燈跟在他後面:「校長,今天,是不是太晚了?」「不管有多晚,這件事必須馬上處理,不能過夜。」

  「可是,他們都是您賞識的人才……」「人才?有德才有才!若是有才無德,將來只會成為更大的禍害!連基本的誠實都沒有,代考舞弊這種事也敢做,不處理還了得?走!」

  子升回到寢室,蕭三已經上床了,他迷迷糊糊地被哥哥拉到草坪上,一聽哥哥唧唧歪歪地說起卷子的事情,火了:「哥,代考的事,怎麼能怪潤之呢?」他的聲音不小,把正從走廊那頭急急忙忙走過來的孔昭綬和方維夏嚇了一跳。拐角處,孔昭綬收住了腳步,抬手示意方維夏放輕腳步。

  「文章我們都寫了,它不是突然丟了嗎?潤之哥是怕我們耽誤了船,才幫我們代寫的。人家是一番好心,要怪,就怪我不該丟了文章。」

  「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可這畢竟是作弊,用這樣的手段考進學校,豈是君子之所為?」「哥,道理我都知道,我也後悔,可事情已經這樣了,還能怎麼辦呢?」

  孔昭綬與方維夏貼牆而立,方維夏悄悄調小了油燈的光芒。子升的聲音清晰地傳來:「其實這兩天,我一直在猶豫,想把這件事跟學校坦白出來。剛才我甚至都到了潤之的寢室,想告訴他這個想法,可是……當時的情形你也知道了,校長、學監都在,潤之呢,情緒又那麼高,我是實在說不出口啊!再怎麼說,潤之也是為了我們兄弟好,雖然事情做錯了,可要因此害得他讀不成書,我總覺得……」

  「哥,其實要我說呢,憑你的文章,又不是真的考不起。真要考,第一名還未見得是潤之呢,你又何必這麼想不開?」

  「這不是考不考得起的問題!我當然知道我們考得起。可做人不能暗藏欺心,不能光講結果,不論手段,你明不明白?我已經想過了,這件事,只有一個辦法解決。」

  「什麼辦法?」

  「退學。明天就退,我們一起退。學校,我們可以再考,但良心上的安寧丟了,你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安心的。子暲,君子坦蕩蕩,這是做人最基本的原則啊!」

  「那,潤之哥那邊……」「潤之那邊,明天我會去跟他解釋,我想,他會明白的。」

  孔昭綬略一沉吟,轉過身,示意方維夏跟他退後,悄聲說:「去找毛澤東。」

  毛澤東和蔡和森這時候也還沒有睡覺,兩人在學生寢室外的走廊上頭碰著頭,借著燭光,正在讀課本上一師的校歌歌詞。

  「……人可鑄,金可熔,麗澤紹高風……多材自昔誇熊封,男兒努力蔚為萬夫雄!」毛澤東壓著聲音朗誦著,聲音裡卻透著壓不住的激動,「寫得多好啊!我一讀到這歌詞,心裡頭就像燒起一團火一樣!」

  「是啊,男兒努力蔚為萬夫雄!」看來蔡和森也一樣激動。

  「哎,不瞞你說,其實一開始,我根本沒打算考一師。」毛澤東說,「我那個時候,一門心思就想考北大,哪想過什麼第一師範啊?可我們家不給我錢,人窮志就短,這裡又不要錢,沒辦法,只好考到這兒來了。」

  「那現在還後悔嗎?」蔡和森問。毛澤東笑道:「後悔?後悔沒早考進來!今天我才知道,我們的先生是什麼樣的先生,我們的學校是什麼樣的學校!一句話,來這裡,來對了,來得太對了!對我的胃口!」

  毛澤東的聲音越來越大,卻不知道孔昭綬與方維夏正靜靜地站在他們身後不遠處。「我毛澤東沒別的本事,就一條,認准了的事,我一條路走到黑,就在這裡,就在這所第一師範,我死活要讀出個名堂來!」

  蔡和森壓低嗓門勸他:「潤之,你聲音小點。」孔昭綬一言未發,向方維夏擺了擺手,兩個人順著來路悄悄退了回去。望著沐浴在月光下的一師主樓,孔昭綬長長舒了一口氣,對方維夏說:「學校是幹什麼的?不就是教育人的嗎?人孰能無過,無過豈不成了聖人?那還要我們教什麼?他們都還是孩子嘛,不論犯過什麼錯,都是進校以前的事了,只要知錯能改,誠心上進,我不信在我們一師,在你我手上,教不出堂堂正正的君子來。明天……給他們一個主動的機會,等到明天。」

  方維夏鄭重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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