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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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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緒二十六年夏日的一個清晨,北京紫禁城神武門內一片混亂。八國聯軍打進了北京,慈禧太后攜光緒皇帝倉皇西逃。此前潘為嚴憑藉自己在官場中結交的耳目,早早地就判斷出大局不好,將大德通票號的庫銀走運河運往了南方,人員和他自己則在洋兵進入北京城的十天前全部撤回了祁縣總號。

  致庸知道兩宮西狩的消息已是七月末的一天。這天下午,潘為嚴從祁縣抹著汗走進了喬家大院,神色匆匆。那時致庸正神情平靜地坐在窗前,看一枝新開的石榴花。潘為嚴猶豫了一下才拿出一封信來,道:「東家,御前大臣桂月亭來信,北京陷落,兩宮西狩,八月初大約就到山西了!」

  致庸吃了一大驚,過了半晌,眼中滾出淚來:「這麼說大清國還是亡了?五千年衣冠之邦,竟要淪于夷狄之手?」潘為嚴歎一口氣:「東家,眼下不是難受的時候,外頭紛紛傳說,八國聯軍的總司令、德國大元帥瓦爾西,獲知皇太后和皇上逃往山西的消息,決定率大軍親征。東家,從太原府到晉中各縣,不少商家撤莊的撤莊,關張的關張,許多人已攜家帶口逃往江南!東家,我們也要想一下對策了。」

  致庸呆呆地望著他,望了很久,像望著一個不可挽回的事實,突然悲憤道:「誰願走誰走,我不走!這裡是我的家,我為什麼要走?你們要走你們走好了!」潘為嚴勸道:「東家,洋兵一旦打進來,玉石俱焚,您老還是跟我們一起走吧!」致庸在地上「嗵嗵」地搗著拐杖,痛聲道:「潘大掌櫃,大清國都亡了,我喬致庸還能往哪裡去?這裡有我祖宗的墳墓,我的父母,我的大哥和大嫂,還有我的兩個兒子,都埋在這裡,我為什麼要走?我都八十多歲了,就是死也要死在自己家裡,自己的土地上!對了,長栓,長栓,我的官服呢?把我的官服給我找出來,我要穿上它!」旁邊的長栓呆呆看著他,半天沒反應過來。潘為嚴想了想,吃驚道:「東家,您是說當年太后強賣給我們的那套二品的官服?」

  致庸點頭,蒼涼道:「對,就是它!大清國不亡,喬致庸不願買官,可大清國若是亡了,喬致庸就是它的最後一個孤臣孽子,我要穿著這套官服去死!」長栓犯難,道:「東家……當初您好像吩咐我把它扯碎了做孩子的尿布……這會兒上哪找去?」年邁的張媽走進來道:「老爺,這套官服我收著呢,翠兒當年沒捨得撕了它給小栓做尿布!我幫您找去!」

  內宅裡的女人們很快就知道了消息,很快景岱媳婦就領著眾人走出來,跪在致庸面前哭道:「爹,別人家都走了,我們怎麼辦,還是走吧!」致庸看著心煩,對長順道:「長順,潘大掌櫃,你們安排他們走。長栓,你也帶小栓走!」長栓道:「老爺不走,我也不走!我跟了您一輩子了,您要留下來找死,我也得陪著!」潘為嚴見事情僵住了,忙代替致庸馬上安排車輛,帶喬家的女眷、孩子以及家人離開。十二歲的長孫映霞對致庸道:「爺爺,您不走,我也不走!」致庸高興:「好樣的!」長順帶著景岱媳婦等人往外走,致庸喝一聲:「站住!」長順回頭:「老爺,還有什麼吩咐?」

  「別忘了還有兩個人呢,也要趕快安排撤走!」長順愣了一愣,忽然明白了他說的是太谷陸家的玉菡和榆次何家的雪瑛,大聲說道:「東家,知道了!」

  致庸回頭看著潘為嚴:「他們都走了,你怎麼不走?」潘為嚴笑了笑,道:「東家不走。我是大德通的大掌櫃,職責所在,不能走!」致庸又高興了:「不走好!不走咱們一起留下!」

  「不行,我得回大德通總號,我要守在那裡!」潘為嚴道,忽然笑起來,「東家,我們留下來,說不定還有生意做呢!」

  山西總督衙門,山西總督毓賢和李蓮英二人對坐,愁眉不展。李蓮英尖聲道:「毓大人,太后的意思是我們只在你這兒歇歇腳,立馬就要趕往陝西,陝西山西好歹隔著一條黃河,到了那兒,太后和皇上恐怕才能安全一點!剛才太后還誇你呢,說這一路上,除了一個岑春煊,大人是第二個主動出城接駕的地方官。這會你怎麼會為了三十萬兩銀子,這般束手無策?」毓賢為難道:「李大總管有所不知,近日山西境內盛傳洋人要打過來,太原府及晉中各地的商人和老百姓能走的就都走了,不走的多半都是些窮酸或者硬骨頭!太后從山西到陝西要走一個月,一天沒有一萬兩銀子過不下去,我都明白,三十萬兩銀子在過去也不算什麼,可在今天,就不容易了!」

  李蓮英沒好氣道:「毓大人,這話你只能跟奴才我說,可我怎麼向太后老佛爺回呢?我要是照實了回,太后老佛爺一準會說,毓大人是不是也覺得大清國亡了,我們娘兒倆沒用了?毓大人不借給我們娘兒倆銀子,莫不是想讓我們就這樣困在山西,讓洋人趕來殺了我們?或者毓大人想讓我們每天吃沒吃的,喝沒喝的,餓死在去陝西的路上?」毓賢到了這時,也不害怕了:「不管這些話是太后說的,還是李大總管自個兒說的,毓賢一定盡力籌措這些銀子,你就瞧好吧!……來人!」一隊兵將擁進來。「快到太原商街上,將所有商號特別是票號裡沒走的掌櫃和夥計都給我抓回來熬鷹,向他們借銀子!什麼時候他們答應了,再放他們出去,不然就一直餓著他們!」毓賢發令。眾兵將答應著,一擁而去。

  只半天功夫,太原府商街各商號票號留下看房子的掌櫃夥計都被抓了來。毓賢派人明確告訴他們,沒有人答應借銀子,誰也別想出去。這些掌櫃夥計們私底下嘀咕:「大清國都亡了,太后老佛爺還找我們借銀子,她還得起嗎?那還不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借銀子借銀子,朝廷多年來從我們這兒勒索了多少銀子,還不是讓洋人打進來了?不能借給她!」不一會兒毓賢自己也走進來,坐下,要眾人一個個表態。一些膽大的夥計就大聲叫起苦來:「大帥,皇太后和皇上把北京城都丟了,現在借了銀子,他們還嗎?」有的喊:「就是亡不了,我們東家也不會借銀子!當年左大帥平定西北,從喬家大德通借走那麼多銀子都沒還,我們還敢借嗎?再說我們都是看房子的夥計,就是想借,也不當家呀!」毓賢氣得渾身發抖,大叫道:「你們不借銀子也行,那你們就在這裡呆著吧,說好了諸位,我這裡可不管飯!」

  在被抓起來的票號夥計中,也有一名大德通太原分號跑街的夥計,名叫賈紀櫻。這賈紀櫻進了總督衙門,只是睡覺。這時被毓賢的兵用腳踢醒了過來。「哎,幹什麼?」他睡眼惺忪地喊。「幹什麼,說,借不借銀子?」一兵將道。「那他們借不借?」賈紀櫻問。「他們……也沒說不借!」兵將的舌頭有點打不過彎兒來了。賈紀櫻看了一眼,又要睡去。毓賢看得心煩,自己走過來。問:「你們這些人,到底借不借?不借我可要用刑了!外面準備刑具!」說著就讓人把幾個掌櫃模樣的拉了出來,打得嗷嗷直叫。賈紀櫻像是沒聽見,照樣閉眼睡去。毓賢大怒,道:「把這一個也拉出去打!」賈紀櫻猛地睜開眼,跳起來:「哎哎,別打我,我也沒說不借呀!」幾個兵馬上揪住他,叫道:「大帥,有人願意借銀子了!」毓賢走過來,盯著賈紀櫻:「你是哪家的夥計?」

  「大德通的!」賈紀櫻道。「大德通?你們的東家是不是叫喬致庸?」

  「對呀!」

  「你真能做得了主,借給太后銀子?」

  「我做不了主說什麼?我說話自然算數!」

  「那好,來人!帶著他去喬家的鋪子裡借銀子!」毓賢大叫。「大帥,現在去我們的鋪子是借不到銀子的,銀子早就回到了祁縣,他們得隨我回祁縣借銀子!」

  「那我們就跟他去祁縣借銀子,看好別讓他跑了!」眾兵將得令,揪著賈紀櫻出了總督府。

  潘為嚴知道賈紀櫻給東家闖了大禍已經是第二天早上的事情了。來到祁縣大德通總號後,賈紀櫻讓眾兵將守在大門外,自己走進去,將事情說給潘為嚴聽。潘為嚴一聽就急了,道:「你這個賈紀櫻,怎麼這麼大膽,答應借給太后銀子!」賈紀櫻卻嘻嘻地笑:「大掌櫃,不是讓他們嚇的嘛,要不這會兒我還在那兒挨打呢!我也沒打算真借給他們銀子,要不這樣,你這會兒就帶我出去,對那夥兵將說,賈紀櫻一個跑街的夥計,越權答應借給別人銀子,違反了店規,現在從店裡除名了!大掌櫃,你想,我都不是大德通的人了,他們還找誰借銀子去?」潘為嚴沒他那麼樂觀,想了想道:「不行,我得去見東家,問問他事情該怎麼辦!」

  潘為嚴出門上馬,一溜煙地到了喬家堡。進了喬家大門,只見致庸身穿二品官服,迎著大門端坐在一張太師椅上,面前是一杆架好的火槍,手裡拿著那只單柄長筒望遠鏡。長栓和映霞一左一右,如同哼哈二將,站在他身旁。潘為嚴嚇了一跳,驚道:「東家,您這是唱的哪出戲?」致庸哼了一聲,道:「潘大掌櫃,幸好我看清是你,要是洋鬼子進了我的門,我就要開火了!」潘為嚴吃驚道:「東家,您這是要……」

  「喬家大院是我的家,我要保衛我的家。洋人不殺了我,就甭想進我的家!」致庸道。潘為嚴將他拉回書房,將事情說了一遍。致庸霍然站起,半晌又坐下去,神情悲淒,道:「怎麼,太后和皇上真到了這步田地,若沒人借給她銀子,就到不了西安府?」潘為嚴道:「可不是!大清國都滅了,她就不是太后了,皇上也不是皇上,他們只是兩個從京城裡逃出來的難民!東家,我聽說從北京城到山西,一路上除了一個岑春煊,一個山西總督毓賢,沒有第三個官員認她,大家躲都來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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