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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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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謂點將不如激將,長栓此行果然不辱使命,十餘日間不休不眠趕到了京城大德興茶票莊。李德齡接信大驚,但當日就將三十萬兩銀子迅速地解往了戶部。稍事休整的長栓立馬又上了路,終於在離開廣州後的第二十七天趕回了廣州。

  一見到致庸,長栓就昏了過去。眾人手忙腳亂地將他抬上床。致庸從他身上摸出一封信打開,裡面藏著一張朝廷藩庫的收據。

  致庸將它交給茂才和曹掌櫃傳看,興奮道:「好樣的,明天我就去哈芬處,讓他將……」他話未說完,突然覺得哪兒有點不對勁,致庸驚奇道:「怎麼了?」曹掌櫃道:「東家,我和孫先生商量好了,明日去總督衙門就由我們去吧,那些和官府打交道的瑣碎事您不是最不耐煩了嗎?」致庸一愣,向茂才看去,只見茂才敲著旱煙鍋道:「是啊,東家掌管的是大局,至於這些瑣碎事就交給我和曹掌櫃吧。」致庸心中先是疑惑。但轉念一想,覺得他倆的話也很對,便乾脆地點頭同意了。

  第二日,茂才和曹掌櫃一大清早就出門,直到中午飯後好一會,才帶著醉意回到客棧。致庸早已經等得心急如焚,一見面趕緊問事情進展如何。茂才打著酒嗝摟住致庸道:「東家,不但兩廣這幾年的京餉全由我們大德興來匯兌,贛湘兩省的京餉哈大人也同意幫忙考慮,估計很快就能成功……」曹掌櫃也呵呵笑道:「東家,這可是筆天大的生意啊,那李大管家雖然條件苛……」致庸一驚,趕緊問道:「難不成還有什麼附加條件嗎?」曹掌櫃剛要說話,茂才已經接口道:「沒什麼,沒什麼條件,只有喝酒,喝酒……」他說著捅了曹掌櫃一下,曹掌櫃酒微醒,使勁晃了晃頭,趕緊補充道:「說來還真怪,像李大總管這樣的人,平日裡是專門幫這些總督巡撫撈油水的,這一回卻沒有向我們提任何別的要求!」

  「是啊,這是東家有面子。不,是哈大人看張之洞張大人的面子……」茂才也附和道。

  經過幾目的籌備,大德興茶票莊廣州分號終於開張,場面的氣派與隆重讓致庸吃驚。他無法想像,茂才和曹掌櫃不過比他早到十日,如何結識這麼多的商家。他忍不住開口問茂才,茂才想了想道:「一是東家的聲名與面子,二來哈大人也幫著捧了捧場。」致庸一愣,剛要說話,卻見一抬小轎落地,一個小廝撩開轎簾,裡面走出一個五十來歲的瘦削男子。茂才吃了一驚,忍不住低聲道:「哈府的李大總管怎麼也來了?」

  致庸也沒多想,當下走過去和茂才、曹掌櫃一起拱手相迎:「李大總管大駕光臨,小號不勝榮幸,請請請!」門前一干廣州商家紛紛拱手招呼。那李大總管派頭十足,略略拱了一下手,便大模大樣地向裡走去。

  致庸心中反感,但仍耐著性子陪李大總管裡裡外外地看。看了好半天,李大總管總算落座,呷了一口茶,拉長聲調道:「不錯啊,喬東家,湘贛兩省的官餉生意也已經到手,這新票號一開張,你立馬就是日進鬥金吧?」致庸毫無防備,賠笑道:「托總督大人和李大總管的福。」李大總管哼了一聲:「上次我沒有聽清楚,貴號從粵桂湘贛各省朝北京匯兌銀子,要收多少匯水?」致庸還沒說話,茂才急忙搶上前道:「李大總管,事情都是在下跟大總管談的,我們東家他不大清楚,李大總管有不清楚的地方,過會問在下就是。」

  致庸不禁警覺起來,只聽李大總管不陰不陽道:「我是說,像你這樣賺銀子,比總督哈大人還省力。這不,哈大人在大德興廣州分號入了股不算,今天又特地打發我來,看看開張的情形怎麼樣。對了,曹掌櫃,咱們可是說好的,得了匯水,你一我二,可不要錯了!」致庸大驚,茂才急忙將致庸拉到一旁。曹掌櫃找了一個藉口,請李大總管看匯票,總算把他支應到別處去了。

  致庸沒有當場發作,應付完了開張儀式,才怒容滿面地在內室坐了下來,氣急道:「茂才兄,曹掌櫃,快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哈大人怎麼就在我大德興廣州分號入了股?還要分什麼利?」曹掌櫃語塞,向茂才看去。

  茂才倒心平氣靜,道:「東家要是還想攬下南方四省向北京匯兌餉銀這筆生意,就不用再說什麼了!我再三思量,若要實現東家的志向——匯通天下,那和朝廷大員綁在一起做事,對於我們商人,對於東家,可能是最安全的方法了!」

  致庸根本不接這個茬,怒道:「我說這件事怎麼辦得如此順利,原來是這樣,而我卻被蒙在鼓裡!說吧,茂才兄,這事到底是哈大人自己提出來的,還是李大總管幹的?」茂才沒有回答。致庸看看兩人,越發怒道:「……我們怎麼能答應這種事情?這件事如果成了真,就是我喬致庸變相向哈大人行賄。從哈大人那一邊說,就是受賄!是貪贓!」

  茂才突然開口道:「東家,我要是告訴你,這件事既不是哈大人提出來的,也不是李大總管提出來的,上竿子找人家說這事的是我,你信嗎?」致庸大驚:「茂才兄,我萬萬沒有想到,你竟會背著我幹出這種事情來!」茂才轉身就走。曹掌櫃忍不住道:「也不是孫先生非要這麼於,那日哈大人幾句話就把我們打發了,說是先讓我們和李大總管商議。一頓飯吃了幾個時辰,人家的意思就在喉嚨口,就是不先說出來,孫先生是不得不說。東家,您想想,若不是這樣,只怕您最初替哈大人上繳的三十萬兩銀子,眼下就收不回來了!」

  致庸一怔,立時什麼都明白了。這邊茂才看看致庸,又拱拱手道:「東家,且不說哈大人和李大總管本身就是這個意思,若沒有,我也會勸他們這麼幹,因為我認為這是最安全、損失最小的做法。當日我們商議好不讓你去,就是知道你不會答應。現如今不管你答應不答應,事情都無法挽回了!主意是我出的,事情也是我辦的,和曹掌櫃無關,你要不答應,我就只有另謀生路,辭號!」此言一出,致庸忍不住回頭激動地望著茂才,大聲道:「茂才兄,你這是在逼我!」

  曹掌櫃趕緊勸道:「東家,孫先生這麼做,也是好意,想幫東家把這件大事做成。這事可不能全怨孫先生,孫先生找我商議時,我也是點了頭的。東家,您想想,『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若非如此,事情如何能進展如此順利,且讓哈大人這般捧場?」致庸半晌痛苦道:「怎麼,這世道果真如此?與官府做生意不出銀子,真的一件也做不成?」

  曹掌櫃進一步勸解道:「東家,我這裡也勸您一句,東家為了實現匯通天下的宏願,為了替朝廷重新疏通南北銀路,千里萬里,九死一生來到嶺南,難道就因為這樣一件事,讓自己前功盡棄?而且事情已經不可挽回了,除非東家從這裡撤莊。不,就是您想撤莊,哈大人也不會幹的,他可能根本不會讓我們平平安安地離開廣州。和匯通天下比起來,東家今日受一點委屈又算得了什麼?如果東家執意不肯,我這個大掌櫃也不做了,我跟孫先生一起辭號!」

  致庸久久佇立,無比痛苦道:「曹爺,茂才兄,如果我在這件事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從今天起,我就不會再覺得自個兒是乾淨的了,我喬致庸也成了個和貪官同流合污的人!」說完,他憤然轉身走出去。

  致庸在這件事上始終不肯原諒茂才,但卻無可奈何。茂才卻越發不管不顧,許多大事他說了就算,最多和曹掌櫃交代一下,也不和致庸多說。這段時問,致庸乾脆什麼都不問。喬家北方的銀兩終歸有限,所以有相當一部分官銀還是要由南方北運。好在武昌城已在官軍手中,茂才於是決定廣東廣西的銀子由西江過靈渠,入湘江,經武昌北運;江西的銀子先由旱路到湖南,經湘江北運;至於湖南的銀子,則直接經湘江北運。由於利益相關,哈芬答應沿途派兵保護銀船銀車。茂才和曹掌櫃商量,自己先回茶山,在那裡等候接應江南各省官銀上了旱路,再和鐵信石一起前往北京。曹掌櫃是第一次見識茂才的手段,事情雖多,竟被他安排得井井有條。

  致庸打算等此地大事一定,便攜長栓直接北上,曹掌櫃則要回祁縣去,照料總號和潞州的生意。很快就到了要各自上路的日子。臨行的前一天晚上,曹掌櫃特意安排了一桌酒,盼著致庸和茂才能夠和解。不料一場酒喝下來,致庸和茂才都沒怎麼說話。茂才灌了不少酒,感覺要醉,吃到後半局便提前告退,卻聽致庸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茂才兄,我剛剛聽說,哈大人對你十分欣賞,說要請你出山,做他的幕僚,有這事嗎?」茂才一怔,微微變色,搖頭道:「啊,沒有!這是哪裡話!」二人對視了一會兒,致庸突然將目光閃開。茂才一笑,借著酒勁唱著《胡秋戲妻》出了房。

  第二天茂才先上路,到了碼頭,他也不說話,只沖著致庸和曹掌櫃拱了拱手。曹掌櫃有點擔心,道:「孫先生,此去千里,你又要料理茶山上的事務,又要接應江南的銀船,忙得過來嗎?」茂才淡然一笑,道:「一些區區小事,忙不了孫茂才。」致庸一直默然元語,這時突然道:「茂才兄保重!」茂才看了看他,目光中微露真情,道:「東家,此次廣州辦理官銀匯兌一事,你的聲名已經震動了大半個中國,但世間事禍福相倚,只盼你精華內斂,小心行事,多多保重!」說完也不等致庸回答,轉身上船。船行許久,致庸才突然道:「曹掌櫃,你不覺得,到了這會兒,我不像個商人,他才真像個商人嗎?」曹掌櫃聽了一驚,揣摩不出東家的意思,也不好搭話。

  長栓在後面喊:「好了好了,孫老先兒也走了,東家您也犯不著跟他慪氣了,說說,這兩天我們幹什麼去?」致庸大聲道:「幹什麼去?看海去呀!當年王協老先生北上大漠南到海,今天我們也做到了,為什麼不去看海?明天我們都去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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