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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雅室內,致庸正在和成青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雖然致庸還是很想聊聊票號,但成青崖已經基本不接口了,只說些閒話。不多久,二掌櫃便進門遞過一張銀票。成青崖接過那張銀票,交給致庸:「喬東家,剛才你交給老朽的是一張匯票,這兒是我廣晉源的一張銀票,喬東家通過敝號從恰克圖匯來的銀子,除了若干匯水,已全部轉為敝號的存款,你拿上這張銀票,何時來支銀子自用,或者支銀子給相與商家都行。」他說著起身,擺出一副送客的架勢:「老朽近日有點難言之疾,就不奉陪了!」

  致庸也不得不站起:「謝成大掌櫃。不過成大掌櫃,致庸今日來,還有幾句話想對老前輩講!」一陣不耐煩的表情掠過成青崖的臉,但他想了想還是道:「喬東家還有話?就請講吧。」但他不坐下,並且做出一種隨時準備送客的架勢,於是致庸和茂才也只好站著。

  致庸仍舊笑著道:「成大掌櫃,自打在恰克圖見識貴號的分號,致庸心中一直都藏著一句話,想到廣晉源票號對大掌櫃說出來!成大掌櫃,致庸不才,認為廣晉源票號已為我商家做了一件改天換地的好事,可惜目前這件好事的局面還不夠大,能夠從這件好事中獲益的商人還太少,致庸為此深感惋惜!」

  成青崖有點聽不入耳了,哼一聲道:「敝號地面局促,成青崖人老德薄,做的事自然不入喬東家的法眼。」致庸連忙擺手:「晚輩不是這個意思。據晚輩所知,春秋時期我們山西商人的老祖宗計然就說過,錢幣的流通應當像行雲流水,不能停滯,它流動得越快,天下的貨物就流動得越快,為天下人生利就越多。可是幾千年過去了,一直沒人能想出一個讓錢幣流動得快的辦法,廣晉源首辦票號,正是替天下商人想出了一個讓銀子快速流動、快速生利的辦法!」

  成青崖沒做聲,但頗有點自滿地撚著鬍鬚。致庸愈加恭敬道:「成老前輩,致庸自從在恰克圖領略到了票號業的好處,就一直在思考,覺得票號好是好,只是參與這一行業的人太少。據我所知,現而今全中國的票號加起來,也只有五家,三家都在你們平遙,另外兩家是徽商開的。」成青崖欲言又止。致庸繼續道:「票商太少這是致庸的遺憾之一;這麼少的票商,開辦的分號就更少,分號最多的就是廣晉源,也只有北京、天津、杭州、福州、恰克圖五個分號。分號這麼少,自然不可能為更多的商家辦理匯兌業務。就比如我,到包頭下江南去恰克圖,銀子都得自己來回帶,又費力又操心,路上風險也大啊。

  成青崖仍舊不說話,但面上卻明顯有了不悅之色。

  茂才在一旁直向致庸遞眼色,致庸沒有注意到,繼續道:「致庸還有一個最大的遺憾,那就是廣晉源今天只與晉商中有名的大商家做相與。僅這一條規矩,就將無數中小商家排除在了票號能帶來的方便之外。」

  成青崖不再急著送走他,乾脆坐下來,哼一聲道:「喬東家,照你看來,我們這票號業該怎麼辦才能讓你少些遺憾呢?」致庸一點也不介意他語氣中的嘲諷,熱烈道:「這也正是致庸今日到貴號來見成大掌櫃的目的之一。致庸是這麼想的,廣晉源首創票號業,第一次讓商人們利用自己的信用而不是現銀,使走遍天下做生意成了一種可能。這是我們商界開天闢地的事情!若能把這件事辦大辦強,讓更多的商家進入票號業,在全天下由眾多的票商織成一個廣大無邊的信用之網,讓大中小商家皆能以這個網為依託,憑信用做生意,我們就能實現晉商前輩一直夢寐以求的貨通天下的理想,做成天下從來沒有過的大生意……」

  茂才拽了拽致庸的袍角,示意他打住。這邊成青崖已猛然拂袖站起,背身而立。致庸將茂才的手撥拉開,追上去急道:「成老前輩,咱們平遙的晉商老前輩王協王老先生,為了實現晉商貨通天下的理想,一生北上大漠,南到南海,東到極邊,西到荒蠻之地,但他到底沒有做成天下那麼大的生意,因為那時沒有票號。現在這個機會由廣晉源為天下商人創造了出來,我們這一代晉商既然已經看到了這個機會,就不應當再放棄。只要有了票號業這張巨大的信用之網,我們就能做成王老先生想做而做不成的事,實現貨通天下,造福萬民!」

  成青崖再也忍不住,轉過身來,逼視致庸道:「喬東家對我們票號業的事有如此多的興趣,不是也想做這行生意吧?」致庸毫不回避地點點頭,誠懇道:「成老前輩,致庸現在覺得,票號業的興衰將決定中國商業的興衰,致庸一是敬慕前輩,二是深感作為晉商的一員也有責任追隨老前輩,將票號這一新的行業發揚光大!」

  成青崖瞪了他半晌,終於冷笑道:「我明白了。喬東家今天競不是來兌銀子的,而是來讓老朽知道,喬東家要進入票號業與廣晉源分庭抗禮,是這樣嗎?」致庸沒料到,他熱切地說了半天,成青崖竟然這麼回答他,當下有點尷尬,急忙強笑著誠懇道:「老前輩不要誤會。廣晉源是天下票號業的創立者,老先生又是今日我山西票商的領軍之人,致庸即使真的進入票號業,也只是想追隨老先生,譬如廣晉源是那張遍及天下信用之網的綱,喬家大德興就是那網上的一個小目。」

  成青崖冷冷地哼一聲,臉色極為陰沉。茂才趕緊在一旁打圓場道:「成老前輩,請允許在下插一句話。鄙東家的意思是,要將票號業辦好,實現貨通天下、匯通天下的夢想,需要許多票商一起努力,鄙東家非常想跟在老前輩身後,成為這許多磕家中的一員。」

  成青崖沉沉地看著他們,突然哈哈大笑:「喬東家,還有這位孫先生,今天你們真是抬舉老朽,什麼將票號開遍天下,讓天下所有的商家都變成票商的相與……」他神色一變,笑容頓落,道:「喬東家的心胸,不可謂不遠大,老朽佩服。不過這可不是老朽的師傅當初辦票號的初衷。老朽的師傅當初辦票號,只是為了減少相與商家來往使用銀_子的麻煩,同時自己也掙點銀子,並沒想過什麼貨通天下、匯通天下。老朽也老了,你今天說的這些事情,我就是想做,也是力不從心。對不起,我讓兩位失望了!二掌櫃,送客!」說著他背轉過身,不再理睬致庸和茂才。致庸看看茂才,面呈失望之色。茂才趕緊向他使了一個眼色,於是致庸也不再多說,拱手告辭。

  長栓甩了一個響鞭,駕車前行。車內致庸與茂才對視片刻,忍不住道:「怎麼?今天我又說錯什麼了嗎?」茂才搖了搖頭,開口道:「不過你今天好像有點兒對牛彈琴。」致庸臉色微變:「茂才兄,你的意思……」茂才看看他,卻不再說話,徑直點起了旱煙。致庸也不再開口,車內的空氣好像一下子冷了起來。長栓忍不住回頭看了他們一眼。

  3

  他們回來時一路都沒有再說話。晚飯過後,致庸再也忍不住,拉住茂才便到了書房。茂才也不客氣,一進門就道:「東家,你要是覺得只要事情有益於天下,別人都會像你一樣一顆熱心,滿腔激情,恨不能立馬就去辦,那就錯了!」致庸被他兜頭潑了一盆涼水,一時說不出話來。茂才繼續道:「據我所知,成青崖並不是心胸闊大之人,自從他接管了山西第一票號廣晉源,便把票號業視作自己的禁地,臥榻之旁,不容別人安睡。平遙另外兩家票號的大掌櫃,一個是他的師弟,一個是他的徒弟,同樣為他所不容。你今天對他說那些話,一則對牛彈琴,二則打草驚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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