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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5

  齊唯民的媽,喬一成的二姨,要改嫁了!

  喬一成聽到這消息的第一個反映就是仰頭乾笑了三聲。

  好好好,喬一成想,讓她看夠了我們家的笑話,現在也輪到她來娛樂大眾了。

  齊家的孩子們,年歲都相差得不大,齊唯民大弟也二十一了,小妹妹十八,這兩個孩子為了母親的這個決定暴跳如雷。

  二姨想要嫁的人,是常來買她報紙的一個老男人,就住在二姨報攤的樓上,聽說還是個老童男子,過去是好人家的少爺,也不知怎麼的,被女人傷了心,跟家裡也斷了關係,後來就再也沒有結過婚。一直沒有正經工作,以前曾給人寫信過年的時候寫點春聯賺點零花,倒是寫得一筆好字,滿肚子沒什麼用處的生僻學問。後來漸漸地也沒有人找他寫信了,春聯也不是日常買賣,也不知他靠什麼活著,有人說,他繼承了一筆遺產,是他那逃到臺灣去的有良心的大哥給的,看樣子還不少,也不知這傳聞是真是假,因為他依然舊衣布衫,面容苦澀,人人都欠著他錢似的。就是這麼個人,每天下樓來在二姨這兒買一份報紙,後來買了報紙會站著和二姨說兩句話,一來二去的,兩個人竟然都覺得,一天沒見面說上兩句就好象有什麼重要的事沒做似的。前些日子,老頭子忽然跟二姨說,想跟她湊在一處過日子。

  齊唯民二弟說:也不知老媽媽是怎麼想的,怎麼就答應了那個老混蛋了?要是他再敢來找我家老太,看我不打斷他的狗腿!

  齊唯民的妹妹齊小雅剛剛考上大學,讀中文,是個文學女青年,冷笑著說:如果半老徐娘還要思春,那少女何必再講貞操!

  齊唯民止住妹妹:媽平時對你們怎麼樣,你們這麼大了應該曉得記恩了,她要是想再往前走一步,她覺得那樣好,我們就該隨了她的心。還有,二弟,真的把人打傷了,是犯法的,要受到法律治裁!

  齊家二弟說:大哥你就會充好人,你就是一個和稀泥的性子,將來有你的苦吃。我怕什麼?老頭老太丟臉都不怕,我還怕坐牢,我坐牢也是老太丟臉,反正她也不要臉了!

  齊唯民這個老好人第一次拍桌子發了火。

  嚇壞了他的小尾巴喬七七。

  十二歲的喬七七長成了一個細瘦標緻的少年,眉目如畫,只是面色略帶青黃,時常不自覺地微皺了挺直的鼻子以期掩示鼻樑處的幾粒零落的小雀斑,依然象一小塊牛皮糖一樣地粘著阿哥齊唯民。齊唯民大學四年,仍象中學時一樣,常把小七帶在身邊,他面相比較老成,小七又尤其地弱小乖巧,冷不丁看去,像是父子,再細看,才看出來不是。二姨為這個說了齊唯民無數回,這樣,太虧了,容易讓人誤會,會找不到物件。

  現在好了,齊家老二說,兒子沒找物件,老媽先找上了。

  隔了一天,那個老男人竟然找到門上來了,還沒跨進屋門,就被齊家老二推搡了一把,踉蹌至門外。

  齊家老二說:不要讓我再看到你,不然,看到一回打你一回。

  二姨在屋子裡,沉默得很,像是事情全不與她相干。

  老男人出奇地倔強而膽大,第二天再來時,知道避過齊家老二下班的時間,早早地進了門,坐在堂屋的八仙桌前,齊唯民回來時,他說希望能和淑芳女士的子女好好談一談。

  齊唯民給他倒了水,老頭子雙手接過,正襟危坐,再一次表達了想與「淑芳女士」結秦晉之好的意思。

  齊唯民說:你們二老這種事雖然少見,也不是沒有,時代在進步,慢慢地大家也可以理解的。就只是,我母親吃過不少的苦,如果你真的想跟她走在一起,希望你可以給她一點好日子過。

  老男人說:那個是自然的,自然的。

  正說著的時候,老二回來了,看到老男人,什麼也不說,拿起桌上的茶杯就砸了過去。

  青花的茶杯擦著老頭子的額頭飛過,蹭掉了一層油皮,見了血。

  齊唯民抱著二弟叫老頭快離開,老頭子倉皇地逃走了。

  院子裡已是聚攏來一些鄰居,伸頭伸腦地看著齊家上演的這一出,低聲地說著什麼。齊家老二抱不著冬瓜抱瓠子,沖著人堆亂罵起來。

  二姨慢吞吞地坐裡屋走出來,幾天不見天日,她的臉色灰敗,臉上卻塗著一抹奇異的微笑,款款地關上大堂屋的門,把一院子看熱鬧的人關在了外面。

  齊家的孩子們心裡都有點惴惴的,齊家老二住了嘴,大家各自回房。

  齊唯民從摞得高高的木箱子後面的空隙裡,把嚇得半死的喬七七抱出來,哄著他睡了,走進母親的臥室。

  二姨在打一件毛衣,給女兒小雅的,低著頭,手上飛快地搗著針,發出細微的嗒嗒聲。小雅也在,她對母親說;你不用打了,我也不會穿的。

  齊唯民對妹妹示意叫她離開,對二姨叫了一聲媽。

  二姨抬眼看看他,拍拍床邊叫大兒子坐下,說:民啊你別怕,你媽精神還沒出毛病。

  齊唯民詫異地抬頭,二姨笑了一笑說:兒子你是媽生的,你從小老實忠厚,七情上臉,什麼心思媽看不出來。你不要怕,我不糊塗也不瘋,這些年,我苦也苦過,難也難過,現在想過一過不一樣的日子。我不是沖著他的錢去的,外頭人都說他有什麼遺產,其實狗屁呀,什麼也沒有。他也就吃那幾個老本。

  齊唯民說:媽,錢不是問題,我們會養你的。就只是……您是不是看准了人,要是看准了,我總是向著你的媽。

  二姨不說,繼續嗒嗒地搗著針。

  忽然二姨說:我一輩子巴結著別人,現在也讓人巴結我一回。心裡頭是不一樣的。

  齊唯民躺在床上想了半夜,七七迷糊著趴在他身上叫:阿哥阿哥,你給我簽字了沒?

  齊唯民知道他說夢話呢,拍拍他。刹那間,想明白了母親話裡的意思。

  沒過多久,二姨真的搬去跟那老頭子住了。

  齊家老二也並沒有能打死那老頭子。

  因為兩個孩子的反對,二姨跟老頭子並沒有領結婚證,老二說,我們就是不答應,叫他們一輩子姘著,噁心死他!

  文學女青年齊小雅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肯回家,住在學校宿舍裡。

  齊唯民也沒有去過母親的新家,只把母親約出來,給過她兩次錢。看母親的樣子,似乎過得還不錯。

  慢慢地,齊唯民瞭解到,那個老頭子,為人真的是很古怪,但也還算得上是一個本分的人,對母親是好的。

  一個家,四個孩子,齊唯民的工作挺忙,齊家老二常不回來,齊小雅也不在,常常只剩下喬七七一個小孩子,放了學就把一張小桌子搬到院子裡,一邊寫作業一邊等著阿哥,等到天黑了,再看不清作業本上的字了,七七才一步一拖地回屋去,一定要開了所有的燈才敢呆在屋裡,等著阿哥回來。這個沒有朋友的小孩子,變得越發地沉默而黃瘦了。

  日子一天天地過,鄰里間的閒言碎語也漸漸地散了,像是太陽出來了,霧也就散了,人這幾十年的日子裡,事這樣地多,誰能記掛著別人的家長里短一輩子呢?

  齊家的這一場風波,沒有影響到喬一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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