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喬家的兒女 | 上頁 下頁
二八


  一成那天下午沒課,回家打算趁著好太陽把入冬的衣服被子曬一曬,天眼看著就冷了。

  進了臥室,剛打開舊木箱子往外拿東西,忽然覺得角落裡索拉索拉地響,一成的近視眼看過去,黑麻麻的一團,還在蠕動,嚇了天大的一跳。

  再定睛一看,好象是大妹三麗。

  在哭。

  喬一成心裡咯噔一下子,多年前帶著腥臭味的記憶突地在心頭一燙。

  喬一成都不敢走過去,木呆著站在原地問:三麗,你……你躲在那裡做什麼?

  三麗細小的哭聲斷斷續續,喘不上來氣似的。

  喬一成心裡急得潑了熱油似的,但也不敢催她。

  哭了一會兒三麗突然說:哥,我要死了我不行了我流血了。是不是以前被壞人在身上做了壞事長大了就會流血流死?哥我冤死啦!

  三麗說得太快,喬一成的思維好長時間陷入真空狀態,然後才聽見自己腦袋瓜子裡卡卡作想,終於一點點明白過來。

  十九歲的大學生喬一成,算得上是一個小小知識份子,可是卻完全不知道如何給自己的妹妹講解一點淺顯的生理衛生知識。他的那點知識,是早兩年擠在母校的生物教室裡,拉了窗簾,分男女生兩場,在老師一言不發中鬼鬼祟祟地看了一場生理衛生影片得來的。

  也沒敢看仔細,時不時地轉過眼去,看那四周一團團黑乎乎的動物標本。

  再說他看的是男生場,跟女孩子怎麼說?

  他張不開這個口。

  他只好跑出去,找一個厚道一點的鄰居阿姨過來,也不說是什麼事,就請她看看他大妹。

  那阿姨進屋半天才扶著三麗一道出來,唏噓不已,直說沒媽的姑娘家真可憐。

  喬一成自這一天后就沒正眼看過三麗,心裡說不上來為什麼堵著一口氣,魚骨頭似的上不來下不去,乾脆連著五天沒有回家,晚上就跟要好的同學在宿舍裡擠著睡。

  週六下午放了學,剛出教室門就看見二強帶著妹妹們在外面等著,二強迎上來委委屈屈地說;哥你怎麼不回家?我沒惹你生氣啊!

  三麗跟在二強的後面,這一天她打扮得格外齊整,穿著略有一點掐腰的小棉襖,黃色燈芯絨洗得泛了色,成米白,梳著兩根粗粗的麻花辮,清新得象枝頭剛打的一個花苞,笑得眯眯眼望著喬一成,四美尖嗓門兒叫:大哥,大哥,帶我們吃餛飩去呀。

  周圍來來往往的同學們,都轉頭含笑看著這幾個小孩,大約是覺得他們好玩。

  這一排三個小孩,從高到矮地排著,是一個並不完整的音階,拙而樸的,老祖母唱的童謠一樣。

  喬一成這一會兒覺得,兄弟啊姊妹啊,再煩心,哪裡能躲得掉?

  人躲得過初一,心躲不過十五。

  第二年,喬三麗也該中考了。

  她的成績勉強還行,喬一成問她有什麼打算,這十四歲的小丫頭,主意明確思路清晰。

  她說,按她的成績,考大學得費牛勁,別說師大,大專也未必能考上,家裡再供一個高中生也是個不小的負擔,不如讀技校,學費低,讀兩年半就能出來工作。

  於是喬三麗報考了紡織工業學校,並且考上了。

  四美也上了中學,成績跟她二哥二強有得一拼,因為愛看電影,把《火燒圓明園》那片子看了五遍,好歹知道圓明園不是小日本燒的,是八國聯軍燒的,哪八國就不曉得了。

  齊唯民的二弟這一年也滿了十八,他成績一向不太好,料定自己是上不了大學的,進了父親的廠子做了學徒,一個月可拿十三塊錢,把二強給羡慕壞了,央求父親也給他想想辦法,找一個工作。

  喬祖望說:你爸爸自己的飯碗都快端不穩了,你再等兩年吧,反正是吃貨,再白吃你爸兩年,到你十八歲你老爹爹可就真的不管你了。

  二姨堅決不許齊唯民再掃街,她的小報攤上名星小畫片的生意越來越好,附近學校的女學生們都知道她這裡的貨色最全,都愛跑到她這裡來買。

  七歲的喬七七上了一年級,放了學就跟著二姨一起守攤子,坐在小板凳上,下巴墩在擺攤用的長桌上,人一逗就笑,再一逗就躲到長桌下面去了,女學生們都喜歡他得不得了。

  喬一成上了大三,學校裡調來一位新老師。

  是文清華。

  文老師居然一下子就叫出了他的名字。

  喬一成覺得,日子慢慢地好過了。

  象窗上厚重的窗簾一點點緩慢地拉開,透了光進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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