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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第二章

  1

  喬一成大不敬地想,人家說的,狗改不了吃屎,大約說的就是自己爸爸這樣的人。

  被拘留了兩天罰了點錢之後,喬祖望消停了一段日子。

  他迷上了泡澡堂子。

  離他們家不遠,原本就有一家澡堂,最早,叫蓮花池,文革時改成工農兵澡堂,現在,改了個新名字叫又新,重新開業前裝修了一下。

  說是裝修,其實不過是重貼了白磁磚,原本的水泥地全換上了防滑的小紅磚,原先油漆斑駁的衣物櫃新刷成了淡綠色,有淋浴,也有大池子。價錢由原先的一毛錢漲到了三毛。

  喬祖望幾乎每天晚上花上三毛錢在裡面耗上一整晚,泡得通體舒坦了,喝點茶水,買一小碟水蘿蔔,聽人聊,也跟人聊,然後在窄小的床位上直接睡過去。就這樣,結交了三朋四友,日子過得滋潤得很,臉色竟然不似先前的灰暗,神情間也平和了一些。

  那些朋友閒聊時聽說喬祖望身為五個孩子的爸,老婆又不在了,居然還這樣清閒,言語間都羡慕得很。又新浴池也許是最早恢復修腳搓背業務的澡堂,喬祖望當然地趕了時髦,享受了一回又一回。

  可是,到底還是煩了。

  天越來越熱,澡堂子快呆不住了,熱,悶,那時候也沒有空調,只有高大屋頂上幾個大的風扇,呼呼地猛轉著,拖拉機似地轟響,吹出來的,都是熱乎乎的風,身上的毛巾被也蓋不住了,潮濕的,一股子漚出來的怪味兒。

  這樣悶熱的夏天,讓喬祖望心底那一點不安份又蠢動起來。

  那一年,流行一幅年曆畫兒,畫兒上,一個美女,高聳的髮髻,齒白唇紅,翹著蘭花指,成一個數字「三」狀,澡堂子的牆上就貼著一張。大家都說,這個手勢,意思是,沒有三千塊,別想娶我進門!於是大家跟喬祖望開玩笑,一個媳婦要三千塊,喬家三個兒子,得準備萬把塊錢才成!

  不要緊,有人說,他家還有兩個女娃呢,嫁一個女兒收三千塊財禮,嫁兩個女兒就是六千,再添上些,夠三個兒子討老婆的。

  又有人笑說,哪裡夠,你們沒想,喬哥哥又不老,說不準哪天碰上合適的,他自己也討一個老婆,那還得三兩千的。

  有人賊賊地說:也是,萬一老婆再帶兩個兒子過來,那就更不得了。那是戴著草帽親嘴兒,差老大截子啦!

  喬祖望又笑又罵,說,討什麼老婆,兒子女兒,我養他們大,到十八歲,就跟外國人似地,全踢出去!我還管他們討老婆嫁人!

  三朋四友說:外國人不給兒子討老婆嗎?

  喬祖望說:我們鄰居,是海員,走南闖北,幾個外國都去了,他說的,人家外國人,小娃都只養到十八歲,就什麼也不管了,一分錢也不給,省心得很。

  三朋四友們說:那是外國人心腸很,我們中國人是做不出來的,別說兒子女兒,連孫子孫女兒都是要管到底的。

  又說,就算以後中國人也發展到不管兒子女兒,孫子孫女兒,多掙兩個錢,把自己的日子過舒服一點總是好的。

  喬祖望深以為然。

  他覺得自己這輩子,太虧了!缺嘴,缺穿,連南京城都沒有出過,坐個三輪車還要盤算半天,活得真是不值!

  於是他打算弄點錢,跟在澡堂裡認識的朋友一起,做點兒生意。

  聽說,再往南去,有人開始熱火朝天地做起了生意,發得厲害,有人在海邊趁著漲潮的時候摟點髮菜,就能賣個好價錢,簡直地就是無本萬利!

  可是,到哪里弄點錢呢?

  喬祖望想起了家裡的一件東西。

  當天晚上他就翻箱倒櫃地,把那個東西找了出來。

  東西是喬一成媽的,用細格布裹得好好的,年頭久了,那布都悶了,一扯就一個洞,然而,裡面的東西,是不怕老的,年代越久,只有越值錢,喬祖望想。

  他把東西拿著走出臥室的時候,迎頭撞上了大兒子喬一成。

  喬一成站在那兒看著他,剛才他在裡屋裡叮叮咚咚地找東西想必這孩子也聽見了。

  喬一成盯著他爸看。

  一成的睫毛短而稀疏,越發顯得目光凜凜,沒遮沒攔的,直刺向喬祖望的臉皮,簡直好象要在上面戳一個洞出來。

  喬祖望發現,自從上次那事之後,自己竟然怵了這個孩子,這算什麼事!天底下哪有老子怕兒子的道理!

  喬祖望拿了那樣東西托給那個朋友,算是生意的本錢,朋友滿口應承,馬上就去南方進貨,也弄它一點海鮮過來賣賣,他還寫了張收據給喬祖望。

  喬祖望的發財美夢並沒有做多久,很快,那個朋友就說,生意賠了。

  那東西,因為換了錢做生意,也不可能拿回來了。那朋友說,幾個合夥的人,就數他自己賠得最慘,反正大家當初都是說好的,有利大家分,賠了也算大家的,但自己終歸是有良心的人,還退你一百塊錢,你拿著吧。

  喬祖望拿了那一百塊錢,一個晚上之後,才明白過來,自己有可能給人騙了。再去找那個朋友,找不著了,有人說他又去了南方,鐵了心要在那邊發財,幾年以內是不會回來的了。

  這可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狗改不了吃屎!喬一成恨恨地想著。

  這事兒,還是叫二姨他們知道了。

  這一回竟然是二姨父齊志強跑了來,關上門,跟喬祖望好一頓吵。

  喬一成聽見二姨父齊志強喝問喬祖望,怎麼能動那個東西,那是淑英的東西,說好了叫不要動,將來留給兩個女兒一人一隻的。你憑什麼動那個!

  淑英就是喬一成媽的名字。

  喬祖望說,那付鐲子是你家給淑英的不假,可是她帶著它嫁到我們家,那鐲子就姓喬了,不跟你姓齊了,你要搞清爽!再說,你們家過去也不是高門大戶住公館的,老實說那付鐲子也就是地攤貨色,能賣個百十來塊錢算是不錯了!還好意思當傳家寶傳給女兒!

  齊志強氣得發抖:值不值錢是一回事,那是當年我媽給淑英的,淑英不在了,好歹給孩子們留個紀念,你,你怎麼能……

  喬祖望倒笑了:給孩子留紀念還是給你自己留紀念,這麼捨不得當初你就乾脆娶了她呀!吃著碗裡看著鍋裡,掛著姐姐又惦記著妹妹!虧得是新社會了,由不得你三妻四妾,不然你還真當自己是皇帝,連鍋端,兩個都弄回家!

  齊志強是老實人,氣得只知道捏緊拳頭喘氣不知道反駁,半晌才磕絆著說:你,你,你還好意思說!你這個趁人之危的混帳東西!要不是你,要不是你……

  喬一成偷偷地縮回自己與弟妹們的臥室,手攥得緊,指甲掐得手心生痛。

  原來真是這樣!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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