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影視原著 > 喬家的兒女 | 上頁 下頁


  先哭起來的是三麗,小姑娘尖尖的嗓子細細地象病中呻吟似地響起,接著四美也哭起來,奶聲奶氣的。

  八歲的二強哭起來是哇哇的。

  喬一成還是沉默。

  他聽見有女人在說:這孩子,心硬啊。

  喬一成不大明白現在是在幹嘛呢?特別不能明白,這照片,這大紅的帳子,這哭的人,這些都是為了什麼?

  我的媽呢?他想。媽怎麼不在?

  喬一成媽停在了醫院的殮房裡,明天會直接送到火葬場。

  那一年,這個城市的火葬場還沒有搬到郊區,竟然在清涼山,不算市中心,可也差不多了,高大的紅磚的煙囪直入空中,會有煙冒出來,一大股一大股的,濃黑的,稠的,順風一吹,會有極細微的黑色顆粒落在路過的人的肩頭,孩子們提起來,會怕。

  喬一成想不通媽媽為什麼會被送到那裡去。

  喬一成和弟妹們被送進了裡屋,坐在大床上,有幫忙的鄰居阿婆塞了一點吃食給他們。二強三麗咯吱咯吱地嚼著小餅乾,四美牙還沒長齊,舔著,吃著。

  屋裡有不少人,原本就不大的地方更顯得擠,都是幫忙的鄰居,喬一成聽見她們歎著說,留下小孩子就可憐了。

  又有人說:他爸爸總會朝前再走一步的吧,才四十歲。

  哪那麼容易啊,一大家子,四五個孩子,條件也不好。

  找個農村的也是可以的。

  農村的也不見得願意給四五個小孩子當後媽。

  說者是無心的,都以為小孩子家懂什麼呢。

  那個人還沒有來呢?

  哪個?

  不就是那個……聲音愈加低下去。

  哦,就是那個姨父啊,原先不是……

  是啊,以前看過一個老戲,叫什麼的?姐妹易嫁,這種事,也是有的。

  怎麼沒有,多得很。我家的一個老親,舊社會,做月子時叫了自己妹妹來侍候,結果就跟姐夫搞上了,後來收了二房。

  嚇嚇嚇,那個兩碼事兩碼事。

  那個人總要來的吧,不是復員了,分到汽車廠了?

  那個廠子不錯啊,老有東西發。

  早些日子不是總見他來,說起來,這個最小的,才生的……

  不要瞎說,不要瞎說,死都死了,說這個對死了的不敬。

  我也就只是說說。

  咣!喬一成用力地踢翻了床下的一個搪瓷洗腳盆。

  阿姑阿嫂阿婆們住了嘴,看看喬一成那張幹幹的沒有淚痕,繃得緊緊的小臉兒。

  過了一會兒,堂屋裡有人來了。

  是一個高大的男人,拉了一個小男孩。

  二姨見了,高聲哭叫著,對著那個男人撲了過去。

  男人抱住二姨,說了聲,我才下夜班。

  喬一成側著身子依著門看著男人與小男孩。

  那小男孩與喬一成差不多年紀,並不胖,卻圓頭圓腦的,一臉忠厚相,拉了二姨,叫媽,又抽抽答答地哭著:大姨大姨。

  喬一成突然地氣憤起來。

  那孩子是他的表兄,只大他兩個月,二姨的兒子,叫齊唯民,都說是厚道的孩子,成績又好,所有的人都這樣說,包括喬祖望。他往喬一成面前一站,就好象遮掉了喬一成的光似的。

  喬一成緊緊地巴著那木門。

  二姨一家子的哭聲,帶起了更多的哭聲,鄰居裡有專門幫人哭的女人,一邊哭著,一邊數落著死者生前種種的好,以及對她留下的孩子的痛惜。

  哭聲充滿了小小的堂屋。

  喬一成看著,那幫哭的女人裡頭,就有剛才說閒話的。

  突然地,他就沖了出來,對著那女人一頭撞去,啊啊啊,不成調地叫起來,象只瘋了的小獸似的。

  小少年喬一成淚流了滿臉。

  那女人一下子跌坐在地,大人們卻圓場說,好了好了,哭出來了就好。真怕小孩子受了刺激腦子出問題。這回好了。

  喬一成媽的喪事辦完了。人火化了,成了一捧骨灰,喬祖望買了一個最便宜的骨灰盒,骨灰放在殯儀館,一放就是二十多年。

  媽媽的照片被喬一成拿走放在了自己與弟妹們的臥室床頭的小桌子上。他記得老師說過,照片不能經太陽曬,一曬,就壞了。

  那個掛在堂屋裡的大紅的緞子帳子,二姨說,很想要。喬祖望想:真是,能占一點兒是一點兒。

  喬祖望說:那是你姐收了好多年的,說是留著女兒結婚給縫床被子的。

  二姨說:等到那個時候料子都悶了。又歎了一聲:我也忙了好幾天了,錢也搭了不少。我姐……也是命苦。

  喬祖望擺擺手說:拿走吧拿走吧。

  喬祖望有幾天喪假,為了安撫自己中年喪妻之痛,他連著打了兩個晚上的麻將。第三天早上,搖搖晃晃打著呵欠去單位上班了。

  下午的時候,醫院給他們廠子打來了電話。

  電話不大清楚,噝噝的電流聲,有一個女聲說:要去醫院結帳,還有,孩子該抱回去了。

  喬一成的媽媽是生了喬七七以後突然大出血的,一下子就不行了。孩子生下來還好,過了半天,出現了呼吸困難,醫生把他給放進了暖箱。

  這兩天,就一直在醫院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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