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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天津租界裡滿族人不少,我的朋友中就有,娶親的事我也見過,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然而,在這個地方又到哪去找弓箭給她行"射煞"之禮呢?無奈之下,我只好找來一根馬鞭彎成弓形,又折了三根秫秸權當是箭,讓表哥向轎簾上射了三"箭"。然後,玉如在喜婆子的攙扶之下走出轎門,既不祭祖,也不拜花燭,而是徑直進了洞房坐在炕上,頂著蓋頭不言不笑不動。接親與送親的人都被新娘的舉止驚住了,不一會兒便又大笑起來,弄得表哥很是難為情。最後還是麻三姑出面解圍,說滿族姑娘原本都是給皇上預備當"娘娘"的,跟咱們不是一個禮兒,可笑話不得。但我認為玉如這是用了一個"金蟬脫殼"之計,免得當真跟我表哥拜天、拜地、拜父母。為此我心中感到一絲寬慰,同時也不由得對玉如刮目相看。

  除去玉如製造的這點意外,婚禮進行得很順利。酒席開在兩處,一處在劉小辮的大宅院,坐席的都是親友、偽軍頭目和地方士紳;另一處開在據點裡,酒管醉,肉管飽,氣氛十分熱烈。

  原計劃我們要在傍晚動手,於是我私下裡問麻老二準備得怎麼樣了,他那張苦臉上盡是愁容,只說等等看,等等看。聽他這樣講,讓我有些氣急,便道:"你這不是拿我尋開心吧?再等我太太就成了別人的老婆啦,你到底帶人帶槍來沒有?"他仍然說:"再看看,再看看……"

  這下子我當真焦躁起來,便去找麻三姑,不想麻三姑不在,聽說她只在席上吃了杯酒便回去了。我回過頭來再找麻老二,他只告訴我說:"天黑之後你到王二姐家的空房裡找我,咱們看看情形再決定怎麼辦。"我急得直想駡街,說他娘的還能怎麼辦?一切照計畫行事。他卻苦笑道:"計畫趕不上變化,你到院子周圍轉一轉,看看你表哥埋伏的"刀兵"就明白了,這次我老娘算是把我害苦了,今天能不能走得脫,還得看我的造化。"

  我出去一看果然發現,劉小辮家的前後門各有十幾名偽軍持槍把守,臉上都帶著警覺之色。太陽馬上就要落山了,表哥出來與送親的眾人道別,卻把麻老二留了下來。他拉住我們二人的手說,今天我手下的那幫混蛋們憋著要鬧我的洞房,你們是我的哥哥兄弟,留下來替我勸著點,只可惜沒能留住義母她老人家,要是有她坐陣,必定沒人敢難為我的新娘子。但是我猜想,表哥一定是對這樁婚事起了疑心,這才把麻老二扣下來當人質。

  天黑了,客人散去,表哥入洞房,前後門的偽軍也回了據點,只留下四名偽軍四杆槍,陪著麻老二喝酒打牌。沒辦法,他一邊洗牌一邊朝我使眼色,讓我趕緊想辦法脫身。我藉口去聽表哥的壁腳,悄悄溜出大門,來到王二姐家。麻老二的三個小隊長果然都在那裡,他們告訴我其他人都埋伏在鎮外,只要麻隊長一聲令下就可以行動。無奈之下,我只好告訴他們,麻隊長被我表哥扣住了,現在他們得聽我的指揮。這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一齊將目光轉到我的臉上,齊聲道:"你算哪棵蔥?"

  他們說的沒錯,隊伍改編之後,麻老二是隊長,他們是小隊長,而我在沒得到上級任命之前,什麼職務也沒有。現在我兩手攥空拳,威脅他們肯定不行,拿江湖道義約束他們也不行,講革命道理更不行,於是我們便僵在那裡。眼看著天已經黑透了,再不行動,非但吃不了據點,怕是玉如也會有危險--我能想像得到,在這個時候,玉如若是不想"失節",就必須得給我表哥一個過硬的理由,而這個理由極有可能就是公開她的身份,告訴我表哥她是共產黨,而不會說她是我的太太,因為後一個理由太丟人了。

  為此我心中焦躁萬分,卻又想不出任何可行的辦法。那三個小隊長只是用槍指著我,也像是一時半會兒還拿不定主意。就在這個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一聲叫駡:"你們這幫小兔崽子,"傻老婆等苶漢子"哪?還不給我趕緊的!"聽到這聲音我不禁喜出望外,沒想到麻三姑會來,同時我也看到,那三個小隊長原本惡狠狠的表情一下子就改了模樣,連肩膀都塌了,連忙把槍收了起來。

  我們走出門外,看到麻三姑身後帶著十幾個隊員,槍上膛刀出鞘,一見面她便指點著那三個小隊長罵道:"我老婆子今天剛想讓兒子自己當一回家,你們就"作妖",把他丟下不管啦?還不趕緊快跑,去給我帶隊伍進村!"等他們走了,麻三姑這才轉過頭來望著我,但沒有開罵,而是好言相勸,說:"我的好姑爺,"刀不淬火就是廢鐵",大老爺們要是在關節眼上拿不出股子狠勁兒來,怎麼打江山封"鐵帽子王"?"

  我很感謝麻三姑給我留面子,同時我也清楚地知道,今天她這樣做不論是為了救兒子,還是為了抗日,日後我只要是能夠成功地收編這支隊伍,她老人家就是第一功臣。說話間,有人往我手裡塞了把手槍,我便帶著十幾個隊員直奔劉小辮家。

  天上沒有星星,街上沒有燈光,只有劉小辮家門首的那對大紅燈籠還沒熄滅,但院門已經關了。有隊員翻牆進去打開走大車的側門,我們沒開槍便俘虜了那四個看押麻老二的偽軍。麻老二見到是我,便猛地撲上來一把抱住,說:"你哥哥心眼兒小,實在對不住你,我還以為你沒義氣,把我丟下不管了。"我忙說:"是兄弟沒本事,對不住你,若不是乾娘留在鎮外沒走,我們兄弟怕是見不著面了。"聽到這話麻老二愣了愣,嘴一癟一癟的,苦瓜臉上居然淌下淚來。我可不想讓麻老二再受窘,便急忙轉身帶著人去抓捕我表哥。

  洞房裡依然是紅燭高照,"小倆口"只穿著單衣,正盤腿坐在炕上就著餃子喝酒。表哥已經醉了,吃一口餃子玉如便問一聲"生不生",表哥也唱歌般回答一句"生"。我知道,這必定又是玉如拿自創的"滿族禮儀"約束表哥,否則,哪有三更半夜新郎新娘還坐床吃餃子問"生不生"的?

  玉如見我們闖進來,臉上頓時羞得緋紅,說我已經快沒招兒了,你們怎麼才來?隊員中有壞小子卻接茬說,要是來早了也看不見這出好戲。

  表哥見我帶人進來並沒有反抗,我也側過臉去不與表哥對視,但表哥卻說:"表弟你別為我難過,算卦的早就替我算到今天了,他說我今年若是不娶親沖喜,就必有大難……"聽他這麼說我更難過了,雖說他是個漢奸該死,但他畢竟是從小就疼我愛我的親表哥。我心中一酸,便不管不顧地說:"表哥你別擔心,只要你幫我們拿下據點,我保你不死。"

  我讓表哥穿戴整齊,和麻老二押著他來到據點的壕溝外。表哥很順從地向裡邊喊話,讓哨兵放下吊橋。進門之後麻老二當先開了一槍,哨兵便歪倒在牆頭上死了。這時,埋伏在外邊的三個小隊一擁而入,我帶著一個小隊直奔日本兵居住的偏院,麻老二帶著一個小隊直奔炮樓,另一個小隊直奔偽軍的營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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