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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這就是我表哥的過人之處,他並沒有因為我對他有所隱瞞而生氣,反倒是積極地替我想辦法,然而,他的主意我一個也不能用,因為我不想讓他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份之後為難。於是我最終決定,即使心中慌亂腿腳發軟,我也只能一個人去。表哥卸下身邊的駁殼槍讓我帶上,我卻說帶上這東西反而會招惹麻煩。送我出門時,表哥鐵青著臉一句話也沒說,我知道他這是在生自己的氣。倒是王二姐在旁邊輕聲解釋,說表弟您可別生氣,他這也是身不由己,對不起自家親戚了,等您取了東西回來,我給您打酒割肉包餃子……

  3

  隻身闖虎穴可不是什麼好玩的事,但讓我沒想到的是,剛被嘍囉們引進門,我便發現麻三姑正在教訓兒子。麻老二跪在當院,一見我頓時羞得滿面黑紫。周圍的孩子們並沒有圍著看新鮮,而是照舊瘋玩瘋鬧--顯然這是一出家常戲。

  麻三姑忙起身給我讓座,說:"我這不孝的兒子糊塗,給您老添麻煩了,要打要罵隨您……"眼前的情形讓我吃了一驚,但我又不能認為這是麻三姑明知道我進了村,故意做戲給我看,因為這是小人之心,非君子之大道。轉念一想我又發現此事也在情理之中,江湖之道不外乎倫常,天津衛的娃娃哪能不懂這個。沒別的,我一撩長袍的前襟,便跪在麻老二的身邊,口中道:"都是晚輩不懂事,若不是我沒把話說明白,也不至於讓我哥哥惹您老生氣。"

  講這番話有一個訣竅,前半段自貶,是放交情給對方,表明自己識得眉眼高低,後半段把錯處坐實在麻老二身上,是辨明是非,事有事在。"光棍兒眼裡不揉沙子",此時一個字說錯便是大禍。麻三姑顯然老于世故,她先扶起我,再拉起兒子,然後對我說:"他爺爺他爹"拉杆子"的時候,哪幹過這門子不上道的事?您是幹大事的,可別跟你這糊塗哥哥一般見識,要不是我那大兒子死得早,哪會讓我這老婆子抛頭露面,操心受累,我那短命的兒呀……"說話間,麻三姑一屁股坐在地上,雙手拍腿,大哭如歌。麻老二見狀趕緊又找地方跪下,垂著頭不吭氣。

  這可不是冷眼看著就能搪過去的事,用我姨夫的話說,在這等節骨眼兒上,就如同科班唱戲,一舉手一投足都不能錯了規矩。我先跪在麻三姑身邊,伸手扶起她老人家,心中卻道:玉如這會兒若在,由她扶起老太太效果會更好。然後我又去扶麻老二,麻三姑卻說:"放著他的,你先去後院瞧你媳婦吧。"然而,我還是先扶起了麻老二,又當頭向他作了個大揖,將他羞得無地自容,這才奔向後院。

  面對這一切,我有兩件事弄不明白:一是不明白麻老二為什麼會如此莽撞行事,剛跟我一接觸便綁架了玉如;二是不明白麻三姑為什麼要放交情給我。我此時能夠弄明白的只有一件事,就是他們必定非常重視我的到來,這是好事,但也可能是大壞事。

  後院裡有三間小房,走進去一看,我發現玉如盤腿坐在炕上,正面對一大碗荷包蛋發愁。我開玩笑說:"您這是回娘家了?好自在呀!"她抱住我又笑又哭。但這會兒我可沒功夫聽她細說詳情,晚出去一分鐘,麻家母子就會對我多一分猜忌。拉著玉如來到前院,與麻三姑再次見禮,讓我吃驚的是,玉如居然對麻三姑叫"乾娘"。麻三姑卻對我說:"這是我們娘兒們投緣,但沒經您示下可作不得數。"我忙說:"這是您疼她,我也就高攀了。"然後我拉著玉如上趕著對麻老二叫"幹哥哥",麻老二窘得不行,只好回禮不迭,但在忙亂之中還是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麻三姑說:"這下好啦,一天雲霧散,都是自家人,趕緊打酒、宰羊,招呼親戚。"然後她又悄聲問我:"你怎麼沒告訴劉隊長你媳婦的事?"看來她什麼都清楚,我也只好實言相告,說表哥跟我走的不是一條道,是親是仇此時還說不準。麻三姑重重地點了點頭,說你這孩子當真有心路,老婆子我沒看錯人。

  這時,村頭上突然傳來兩聲槍響。這又是關鍵時刻,我連忙搶在麻老二身前沖出院門,心中暗道,麻三姑對我再親熱,也仍然是疏不間親,除非我有替他兒子擋"槍子兒"的恩德,否則大家依然只是遠來之交,淡淡而已。

  村外來的是我表哥,帶著五個偽軍,荷槍實彈,身後立著三輛自行車和一頭驢。見我和麻老二出來,他揮手讓手下人退得遠遠的,然後沖麻老二抱拳拱手,說:"對不住,對不住,手下人笨手笨腳,讓槍走了火,驚動您啦。"麻老二也回禮,說:"您是貴人,要是過門不入,可就讓我沒臉見朋友啦。"說話間,他也帶著人遠遠停住,容我跟表哥私下裡說話。表哥問怎麼樣了,我說都是誤會,事情辦得挺順利。表哥說順利就好,你要是出了事,我可沒法跟姨父、姨媽交代。

  表哥只帶著這麼幾個人來冒險接我,讓我很受感動,便想給他與麻老二拉拉交情,因為,從這兩天的情形我看出來,他跟麻老二之間必定有過節。除此之外我還有一層想法,如果我能將麻老二的隊伍收編成功,又能勸說表哥暗地裡協助抗日,同時再讓他們兩家有了交情,那麼整個青滄兩縣的抗日形勢就會非同一般,上級領導自然也就會對我刮目相看,調我回天津的可能性也就大多了。

  我的想法雖然很好,但卻忽略了一件事--玉如此時還在麻三姑家裡。到底是麻三姑人情熟透,一見面便將我的這個錯處彌補得天衣無縫。她拉著玉如半開玩笑半當真,說:"快來見見一表人材的劉隊長,他可是個大貴人。"又對我表哥說:"這是我娘家的外甥閨女,天津衛的女學生,俊吧?可惜父母都不在了,這才投奔我來了。"說話間,她還沒忘記向我使了個眼色。

  表哥顯得很客氣,但也有些呆滯,不像平日裡那般能言善辯。當時我還以為是麻三姑的口風太健,讓表哥插不上嘴,然而,等到日後表哥再跟我談起玉如時,我才明白自己做錯了事。表哥說:"那姑娘的神態很像你表嫂……"

  唉,什麼叫聰明反被聰明誤,看看當時的我就知道了。可惜的是,我那會兒還有一個壞毛病沒改過來,就是"知錯不改",如果我當時立刻對表哥承認玉如是我太太,事情也就不會發展成後來那個樣子。這就叫"少不更事",別看我那會兒在人前把自己裝扮成老江湖,日後回想起來,我才發覺自己其實"嫩"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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