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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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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草地的第一天大家沒有經驗,許多戰士不小心跌倒在灰黑色的毒水裡,將乾糧袋浸濕,便只好丟棄。等到宿營的時候,他們向戰友伸出手來,口中邊笑邊道:"階級友愛喲!"戰友們便你一把我一把地與他們分食。昨天大軍在毒水中行軍五十裡,糧食損耗極大,其中被大家吃掉的很多,但被毒水糟蹋的更多。 看到這個情形,我便在後悔一件事。翻過雪山進入藏民區之後,我們發現了許多獸皮,於是大家都拿來做皮衣,而我則忙著割麥打麥,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到了今天我才發現自己犯下了一個多麼嚴重的錯誤--我沒把改造乾糧袋的辦法傳授給大家。 我師傅犧牲以後,我繼承了他老人家的乾糧袋。那是一條用羊皮縫製,"裡外發燒"的雙層乾糧袋,兩面都掛著毛,中間是兩層皮,很重,帶在身上覺得很累贅,但這畢竟是我師傅的遺物,我沒捨得丟棄。正因為有了這條乾糧袋,雖然我進草地時只帶了三斤多青稞麥,而且也曾多次跌倒在毒水中,但是到今天為止,這條乾糧袋裡的每一粒炒青稞仍然乾爽香脆,沒有遭受半點損失。 由這件事開始我對自己產生了懷疑,或許我天生就不是當英雄的材料?因為我太遲鈍了,浪費了我師傅的機智,沒有用這機智來拯救那些原本不應該失去糧食的戰友們。 我覺得,為了這件事我應該主動批判自己,便把這個想法對團長講了。團長召集近旁的戰士,一邊在毒水中掙扎前行,一邊專門為我開了個小會。有的戰友認為這件事情表明我對本職工作缺乏熱情,沒有主動在工作中發揮最大的聰明才智,也不關心戰友們的切實需要。但老呂卻出面維護我,他認為我這一路上已經做得很好了,比起其他的炊事員我顯得更有辦法,更樂於幫助戰友,甚至對工作充滿了革命的樂觀主義精神…… 團長的意見與大家不同,他講的是另外一件事。他對我說:"你想當英雄是好事,但紅軍的英雄不是"趙子龍單騎救幼主",也不是"白玉堂三探銅網陣",那是魯莽和個人英雄主義……" 我嘴上虛心地接受了團長的批評,但是並沒有解開心結。我努力成為英雄的想法難道錯了嗎?肯定沒有錯,但我為什麼總是得不到成為英雄的機會呢?去年十一月底,紅軍在界首搶渡湘江的時候,我曾經得到過一次很好的機會,但團長此時批評的,也許就是我對那一次機會的把握。 當時,經過了五天的激戰,我們掩護兩個中央縱隊成功地渡過了湘江。原以為大軍此時該安全了,不想卻從後面傳來壞消息。仍然留在湘江東岸的斷後部隊與國民黨中央軍打了五天五夜的阻擊戰,人員傷亡大半,此刻已經彈盡糧絕,無法按原計劃撤到湘江西岸來。於是上級挑選最精銳的部隊前往接應,其中就有我們團。 說實話,這是我第一次上火線,心中很興奮,也有一些害怕,而最讓我害怕的就是敵人的飛機射下來的機槍子彈。在我們趟水再次渡過湘江的時候,在我們跑步向東與斷後部隊會合的時候,敵人的飛機一批又一批地來向我們掃射,有的時候是三五架,有的時候是一群。我好幾次看到長長的一排機槍子彈從天空疾射到我的身邊,與我只隔兩三步遠的戰士突然就沒了腦袋,或是胸口開出一個碗大的洞,也有的被打斷了胳膊和腿。但是我們不能停步,也不能像往日那樣找個地方隱蔽起來等待敵機飛走,我們必須得兩眼緊盯住腳下難走的道路,飛快地跑步向前,要不停地跑。 我們團負責接應的是少共國際師,都是些十四五歲的孩子,一個個軍裝破爛,滿臉是泥。在阻擊陣地上,每個簡陋的掩體裡大約有十個孩子,通常有三五個已經犧牲了,餘下的多數在睡覺,只留下一個年齡最小的放哨。 聽說我們來了,孩子們向我含笑點頭,但都閉著眼。放哨的孩子告訴我,他必須得等到看清敵人的眉眼時才能叫醒戰友,等到看清敵人的鬍子大家才會射擊。而等到大家開始射擊的時候,也就該輪到他睡覺了。 我把看到的情況告訴團長,說孩子們得先吃飯然後才有力氣撤離陣地。團長說你先帶著他們往後撤,等一過江立刻就給他們做飯吃。我說過了江自然會有人給他們做飯,但是現在他們已經好幾天沒吃東西了,根本就走不到江邊。 我的建議沒有被領導採納,但是我並不生氣,因為我很能理解團長面對這些孩子時的急迫心情。送走了孩子們以後,我們又在那裡堅守了一天兩夜,等到決定後撤過江的時候,我們團大約只剩下了一連人。 就是在這場戰鬥中,我把自己從一名炊事員提拔成為一名重要的機關槍手,但是我也沒敢丟棄身上的大銅鍋,因為這口鍋是我師傅的命根子,我怕自己沒能英雄地犧牲在反動派的槍口下,反而被我師傅給罵死。 機關槍太重了!我身上背的銅鍋、糧食、刀勺鏟筷和行李,再加上這支30多斤外號"花機關"的輕機關槍,幾乎和我的身體同樣重了。 我的細胳膊端著機關槍直打晃,射擊時腳下止不住地倒退,槍托狠命地敲打著我的肋骨,震得我從乾癟的胃裡吐出一股股的酸水來。但是我堅持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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