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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翠平不語,余則成心中也很不是滋味。相處兩年多來,他們幾乎沒有過快樂的時候,這可不像是革命同志之間的友誼,然而這又是事實。他提著行李走到門口說:"我要走啦!"

  此一去就是生離死別。他心中清楚得很,那份情報一旦送出去,鄭洞國的兵團便斷無逃生之路。在相互廝殺的百萬軍中,他每時每刻都有被殺死的可能。不過,如果他回不來,對翠平倒可能是個解脫,因為她終於完成了任務,而且帶著良好的評語,她可以回到熟悉的環境和戰友們中間,到那個時候,她也許能找到快樂,至少比與他相處要快樂得多。

  他又說了一遍:"我走啦。"

  這時,翠平突然說:"跟你在一起住了兩年,我已經沒法再回去嫁人了,你一定要回來!"

  這是翠平第一次對他提出私人的要求,他無法形容自己此刻是個什麼心情,只好實話實說:"我很難再回來了,送出情報之後,你還是回遊擊隊去吧。"

  他知道這些話過於決絕,但是他更知道不應該給翠平留下太多的期望,即使他此去九死一生活著回來,他也給不了翠平幸福,而他自己則會更不幸福。

  三十多年之後,余則成為了慶祝自己終於被摘掉軍統特務的帽子,便燉了一鍋牛肉頭兒請一個名叫龍一的忘年之交一起吃飯,並給他講述了這段往事。龍一問:"翠平後來怎麼樣了?"余則成搖搖頭說:"50年代初我就曾回來找過她幾次,沒有她的任何消息。"龍一問:"那份情報送出去了嗎?"餘則成說:"情報起了關鍵作用,但翠平當天便失蹤了,一起失蹤的還有老馬。"龍一猛地一拍腦門,自作聰明地安慰他說:"她會不會見你不要她,就另外嫁人過小日子去了?"

  余則成卻說:"不會的,一定是她送完情報後被老馬追蹤,抓捕時她拉響了手雷,那只手雷威力極大,足以讓三五個人消失得無影無蹤。"

  貳 長征食譜

  不論團長對我講道理還是發火下命令,我私下裡仍然堅信--掄炒勺的廚師永遠也成不了英雄。

  剛剛進入草地沒多久,團長又把我從戰鬥員改為炊事員,為此我後悔參加工農紅軍時說了實話。如果當初我不說自己是廚師的助手,而說是機關槍手的助手,去年在湘江我就有機會頂替犧牲的機關槍手,說不定早已經當上了英雄。然而,團長的命令必須得服從,這是紀律,不能違抗,儘管他只比我大一歲。

  我將那口熟悉的紫銅大鍋重新捆紮整齊,又向沉沒在泥潭中的前任炊事員行了個軍禮,這才踢著腳下的黑水和亂草上路了--今天是我十八歲的生日,心情很糟糕。

  白天已經下過兩場大雨和一場雨夾雪,到傍晚宿營的時候,原本混沌的天空又凝結成一團團翻滾不停的黑雲,像一群兇猛的食肉動物在天上追蹤著我們。先頭部隊為我們在宿營地插了塊木牌,說明草地裡的黑水有毒,不能飲用。我和老呂兩個人抬著銅鍋去尋找有水流的地方,路很遠,很難走,但也讓我有機會采了半鍋鴨舌草和掃帚菜的嫩芽。老呂說要是有芝麻醬拌一拌,這東西必定好吃。

  老呂雖是指揮員,卻喜歡幫我幹活,只是他餓得太快,吃得也多,以至於讓人懷疑他貪吃得有些自私。但是我知道他一定是病了,而且很可能是那種難纏的消渴症。我們現在連鹽都沒有,不可能有藥給他治病,於是我隨手摘了一把變老發黃的大巢菜掖在腰裡,打算先給他消了身上的浮腫再說。

  天很快就黑了下來,剃刀般鋒利的冷風在草尖上飛馳,形如猛獸的烏雲緊逼到我們的額頭上,深約半尺的毒水也攢起鋼針在我們的腳踝上雕刻--大軍宿營了。

  戰士們三五成群聚到一處,背靠著背,將步槍橫在大腿和小腹之間,雙手抱住小腿,屁股浸在毒水中,下巴放在膝蓋上,或是吃乾糧,或是打瞌睡。從遠處看上去,他們很像是一大群遷徙途中的動物,饑餓、勞累,但目標明確,意志堅定。

  我發現隊伍中沒有人生火。在這片被毒水浸透泡軟的草地上,即使是乾柴也很難點燃,戰士們吃炒青稞的吃出一嘴黑鬍子,吃炒麵的吃出一嘴白鬍子,連口熱水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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